傍晚的风很轻,夕阳沉沦至黑暗之中,被吞噬最后一抹光亮。
练武场距离街区远些,穿过一片寂静的小路,便能隐约听到将士们铿锵有力的口号声。
顾辞风正在为他们讲解城防布兵的示意图。
“一、三营巡守西侧城门,按照一号路线,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二、四营巡守正门,按照二号路线,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
他嗓音洪亮,几名营长站在最前面,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挂着的布防图。
“一旦发现问题,立刻上城门摇旗。摇旗招式按照之前的拟册进行练习,各营长应好好督促。”
许时清站在军营门口,远远看着意气风发的顾辞风,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敬佩又自豪的感觉。
寂静的夜里,唯有将军的声音有力地回荡在空中。那是严肃的叮咛,也是对无数百姓的责任。
等顾辞风目光看到角落里的两人时,神情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低声吩咐了身边怀青几句,然后走了过来。
行至面前,顾辞风看了眼许时清手里的食盒,问道:“夫人这是…前来给我送温暖?”
许时清笑了一下,拍了拍手里的食盒,“是啊,将军日日操劳,我自然也得多关心关心才是。”
“走吧,带你四处逛逛?”
“先去你营帐吃着点心,晚饭吃了没?”
“还没。”
顾辞风将她们带到他的营帐之中,帐内物品很少,摆放的又十分整齐,所以看上去无比简洁。
许时清将放到桌上的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盘糕点和一盘水果,“你快吃点吧,这边的训练什么时候结束?”
顾辞风拿了一块洁白无暇的糕点,咬了一口,满嘴的软糯清香,“只剩一点收尾,交给怀青了。”
她点点头,随意扫了眼顾辞风桌上的陈设。
毛笔墨砚,几卷竹简,还有一张摊开放着的地图。
由于对家乡名字的熟悉,许时清一眼便看见了地图上的“济州”二字,而且还用红圈标注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还想再多看两眼,就被顾辞风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动作给掩住了。
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听见有人走进来了。
“将军,公主也在啊。”是怀青。
“将军,都吩咐下去了。”
顾辞风点点头,将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吃点。”
怀青毫不客气,随手拿起一块就咬了一口,问道:“那咱明日是不用来了?”
“嗯,既然城防图拟好了,兵也都练过了,剩下就没咱们事儿了。”
一听这话,怀青乐了,“太好了!那是不是能休息两天?”
顾辞风指尖点了点桌上的地图,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询问他,“可都安排妥当了?”
怀青胸有成竹,“那是自然,咱们走小路,快马加鞭不用两日便能到目的地了。”
“此事事态紧急,后天咱们即刻上路,明日好好休息。”顾辞风神情严肃。
“好嘞!那我去将东西收拾收拾,咱们等会儿回府。”怀青又伸手拿了块点心,转身往外走。
没走两步又停下来,把净雪也给拽走了,“净兄,怎得来了也不与我打招呼?如此冷淡作甚?”
“别拽我衣服!”
“走吧净兄,陪我去收拾东西。来来来,点心分你一个,给!”
“我不要,你拿远点!”
“别客气啊……”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帐内逐渐安静起来。
顾辞风将点心装起来,说道:“不吃了,带你去军营走走?”
许时清点点头。
外面的士兵还在训练,有几队在夜巡,每每遇到顾辞风,都要喊声“将军”。
怕许时清不适应或是被吓到,他便带着她往没什么人的靶场走。
“这里是练习射箭的地方吗?”许时清观察着周围的陈设,问他。
“嗯,晚上看不清靶心,所以没什么人。”他走到摆放弓箭和箭矢的架子前,随手拿起一把弓看了看。
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思,许时清突然想起自己竟还没见过这位传说中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射箭的样子。
她猜,以往的战争,他应该是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立于城墙之上,手持弯弓,利落地射掉敌方的军旗。
于是,她在月色中开口:“别人看不清,那你呢?可能射中靶心?”
顾辞风侧头,看见她闪着亮光的眼睛,知道她来了兴致。于是勾起一抹笑,伸手拿起弓箭,又从旁边抽出一支箭矢,话里带着笑意:“夫人想看?”
许时清没犹豫,“想看。”
他低笑了声,随后全神贯注,眼神紧紧盯住靶心,有力的手臂拉开弓箭。
在许时清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只箭“嗖”地一下窜了出去,虽看不清,但能听见箭头扎进靶子里的声音。
许时清惊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问道:“这么快么?”
她想起小时候看兄长射箭的时候,她坐在兄长给她搬来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糕点,时不时啃两口,目光集中在靶子上。
每次兄长射中靶心,她都回走上前用力将箭矢拔下来,然后拍手笑着夸他:“哥哥太厉害啦!我哥哥天下第一厉害!”
兄长被她逗得笑弯了眼。
顾辞风射箭时,还真有几分与她兄长相像,可能是身为将士在身法上有共通之处。
一如之前的每一次,许时清仰头说道:“我去看看射没射中。”
顾辞风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见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正中靶心的箭矢,没忍住笑了一下。
“黑夜里你也能看见吗?”许时清将箭矢拔下来,自顾自嘟囔着。
随后便凑到他跟前,仰着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注视着他的眼睛感叹道:“你的眼睛很厉害。”
她一下子凑近,属于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慢慢飘了过来,顾辞风呼吸一滞。随后抬手捂住她眼睛,自己后退一步,“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许时清将他的手扯下来,回道:“我说的又没错,这么黑你都能看得清,眼睛很厉害啊。”
顾辞风反握住她的手,感受了一下,问道:“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
许时清摇摇头,“不冷。”
“夜晚露水重,早些回去吧。”
“不要。”许时清指了指靶子上的洞,“你为什么射箭这么厉害?”
“真想知道?”顾辞风无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来披在她身上,“穿好。”
“嗯,还是说,你们习武的人都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吗?”
顾辞风将她带回先前射箭的地方,说道:“射箭不是靠眼睛,而是靠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
“就是用心去感受。”顾辞风耐心解释道:“靶场上的每一个靶子,都会变成战场上的敌人。战场上的每分每秒都十分重要,不光要靠眼睛去看,还要去听,去感受,去判断敌人的方位,然后迅速做出反应。”
“射箭亦是如此。黑夜中之所以能射中靶心,是我能感受到靶子的位置,简单来说就是熟能生巧。”
“可要练成这样很不容易。”许时清说道。
“这是每一位将士的责任,战场上刀光剑影,每一次拉弓都不容出错,一旦出现问题,那不仅会丢了自己的性命,还可能会连累其他将士。”他说话时十分严肃,不同于平时带着笑的神色。
她发现似乎只要接触到跟这方面有关系的事,顾辞风都会变得很认真。
因为这是他作为一名将军的责任,这些不是可以用来玩笑的事情,哪怕是在这样平常的交谈中,也必须要保持敬畏与尊重。
见证过无数鲜活的生命在战场上死去,他肩上的担子比常人更重。
“你辛苦了。”许时清突然说了一句。
顾辞风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你……”
“不只是你。”她神情复杂,但无比郑重:“每一位将士,都很辛苦。”
顾辞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些,这么多年,人人都说这是责任,让他们守住,一定要守住。
但这句听起来轻飘飘的话,似乎将他的重担尽数带走了,连带着这些年受过的伤与留下的伤疤都被抚平。
他感觉周身都轻了许多。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伸手抱抱她,靠在她肩膀上闻着她的味道,静静地待着。
但他只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帮她拉了一下披着的外衫。
“回去吧。”
“嗯。”
怀青他们还在收拾东西,顾辞风怕许时清太冷,便带她先回去了。
路上两人还说起顾之舟与姜氏要回北疆的事,顾辞风早就知道了,说是明天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后天他们就出发。
晚上怕许时清自己害怕,所以又和之前一样,两人一个房间睡。
许时清先去沐浴,满身热气地出来时见顾辞风已经帮她铺好床了。
他见她湿着头发,走上前去接过布巾,替她擦头发。
许时清只觉得他今晚有些过于温柔了,推拒道:“我自己来就行。”
“坐好。”他难得的强势。
见拗不过他,许时清只好作罢。
“后日,父亲母亲回北疆,我也要出去一趟。”他轻柔地擦拭着头发,缓缓说道。
“你去哪儿?”
“工部尚书贪污皇陵修缮款,皇上名我秘密前去寻找证据。”
许时清惊道:“皇陵修缮款也有人敢贪?”
“嗯。皇上刚即为不久,在朝中没什么威信,有不少都是先皇留下的老臣,贪污**是常有的事。”
等等,那张地图上圈出来的地方……
莫非,顾辞风他们要去的是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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