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等一个夏天
江逾顷的沉默,像是一块被投入深潭的石头,在代承霁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他看着眼前的人,那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倔强的眉眼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一种更柔软、也更坚韧的东西,正从废墟之下,破土而生。
这变化细微,却逃不过代承霁的眼睛。他心底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几不可察地松动了几分。他没有再逼近,只是维持着那个极近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在方寸之间交融,让无声的安抚与坚定的力量,透过这短暂的静谧,缓缓注入对方仍在颤抖的灵魂。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阳光都偏移了角度,在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
江逾顷才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却不再闪躲:“你刚才说……等了我十年。”
他抬起眼,望向代承霁深邃的眼底,那里仿佛蕴藏着他从未读懂过的、浩瀚的星空。“是从……我离开那天开始算的吗?”
代承霁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仿佛需要一点空间来承载那段过于沉重的回忆。他转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楼下渺小的车流与人影,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有几分孤寂。
“不是。”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平静,“是从那个夏天开始的。”
那个夏天。
闷热,粘稠,充斥着蝉鸣与离别气息的夏天。
江逾顷的心猛地一缩。
“你走之后,我找过你。”代承霁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尘埃里的旧梦,“我去过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学校后街的梧桐树下,我们常去的那个旧书摊,甚至……你提过一次的你外婆家那个小镇。”
江逾顷屏住了呼吸。这些地方,他自己都快忘了。
“后来,打听到你可能去了南边的城市。”代承霁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个暑假,我买了票,想去那边找你。”
江逾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从未想过,在他以为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真的有人,如此执着地寻找过他。
“但是,没去成。”代承霁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涩意,“家里发现了。我父亲……他用了一些手段,让我明白,当时的我,没有任性的资格。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家族,也没有能力……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确保找到你,并且不再失去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逾顷却能想象到,当年那个骄傲的少年,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与无力,才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
“所以,你只能……等?”江逾顷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代承霁应了一声,依旧看着窗外,“等我自己足够强大。等一个……能把你重新找回来的夏天。”
等一个夏天。
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月,是整整十个轮回的盛夏。
江逾顷仿佛能看到,那个穿着干净校服的少年,是如何在每一个烈日炎炎或暴雨倾盆的夏日,沉默地站在成长的荆棘路上,拼命地汲取力量,打磨自己,将所有汹涌的情感与思念都压抑在冰冷的外表之下,只为了兑现一个甚至无人知晓的承诺。
而他呢?
他在那些夏天里,辗转在不同的城市,住过潮湿的地下室,唱过无人驻足的街头,在无数个深夜里抱着吉他,写着那些无人倾听的歌。他以为自己是无根的浮萍,是被人遗忘的尘埃。
却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一个人,正为了与他重逢,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孤独的跋涉。
巨大的酸楚与心疼,如同海啸般将江逾顷淹没。他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身边的钢琴。
“对不起……”这三个字苍白无力,却是在此刻,他唯一能说出口的话。为当年的不告而别,为这十年间他毫不知情的、单方面的被守护,也为……自己心底曾滋生出的那些怨恨。
代承霁终于转过身。
夕阳的金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的面容逆着光,有些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是承载了太多夏日的星光。
“不用道歉。”他走向江逾顷,步伐沉稳,“你当年离开,有你的理由。我选择等待,是我的决定。”
他在江逾顷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和写满愧疚的脸上。
“江逾顷,”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愧疚。”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深的夜,也如同最亮的星,“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无论你在哪里,在唱给谁听,在经历什么。”
“都有一个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等着把你应得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等了很久。”
“也,”他深深地望进江逾顷的眼底,一字一句,重若千钧,“还会一直等下去。”
江逾顷的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不再是委屈,不再是自责,而是某种冰封已久的情感,终于被这滚烫的真相彻底融化,汹涌而出。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条横亘了十年的时光长河。
看到了河对岸,那个固执地、孤独地站了十个夏天的身影。
看到了那沉默的守护下,深埋的、从未熄灭的火焰。
他忽然伸出手,主动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紧紧抓住了代承霁的手腕。
指尖感受到对方脉搏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指腹,也撞击着他的灵魂。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却努力地看向代承霁的眼睛,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用再等了。”
代承霁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江逾顷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力道很大,甚至有些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决心。
江逾顷迎着他深邃的目光,用力地、清晰地,补上了后半句:
“我就在这里。”
阳光透过窗户,将相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十年的夏天,在这一刻,终于走到了尽头。
等待的人,等到了他的归人。
而迷途的舟,也终于,靠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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