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双曾精准捕捉无数音符的眼睛,此刻却无法对焦。视野里只有那片巨大的、刺目的蓝。代承霁的海报像一道冰冷的幕布,将他过去十年的坚持彻底遮盖。
“逾顷……”
周姐气喘吁吁地追到他身后,声音里带着未散尽的哽咽和焦急。她想伸手拉他,手伸到半空却又无力地垂下。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周围零星有几个公司员工和练习生经过,脚步匆匆,目光却像黏胶一样投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湿的霉菌,在空旷的大堂里蔓延。
“就是他啊……江逾顷……”
“真惨,临门一脚……”
“听说对方是星耀的亲儿子……”
“嘘,小声点……”
那些声音钻进耳朵,却无法在脑中形成具体的意思。江逾顷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让他几乎要牙齿打颤。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封闭了,只剩下视觉,死死地钉在那张海报上——
代承霁「破晓·新生」
那名字,那标题,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怎么会是他?
怎么偏偏……是他?
那个名字撬开了记忆深处一个生了锈的盒子。斑驳的光影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出。
夏日的梧桐树下,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少年抱着旧吉他,笨拙地拨动琴弦。旁边,一个眉眼精致得像瓷娃娃的男孩抱着膝盖,仰着头看他,眼睛亮得盛满了星星。
“逾顷哥哥,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歌星的!”小承霁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全然的信任,“到时候,我要坐在第一排听你唱歌!”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只是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笑了笑,心里却把那句稚嫩的承诺当了真。
那是他灰暗青春期里,为数不多的、值得珍藏的暖色。
后来呢?
后来,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终于以离婚收场。他被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成了双方都急于摆脱的累赘。那个家,他待不下去了。离开成了唯一的选择。
离开那座城市的前一晚,他去找过代承霁。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外,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敲响。
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像个垃圾一样被抛弃了?说自己不配再拥有他这样干净的朋友?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耻和自卑,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喉咙。
最终,他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不告而别。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仿佛从对方的世界里凭空蒸发。
他以为那段往事早已被时间掩埋。却没想到,十年后,它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尖锐、如此残忍地,重新刺入他的生命。
代承霁。
他现在是星耀资本的宠儿,是资源逆天的新人。而他江逾顷,成了对方踏上顶峰的第一块垫脚石,一块可以被随意踢开的、无足轻重的石头。
“逾顷,我们……我们先回去吧?”周姐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试图将他从这种僵直的状态中唤醒,“这里人多眼杂……”
回去?
回哪里去?
练习室吗?那里还残留着为演唱会排练的汗水味道。
宿舍吗?那面墙上还贴着他为“声顷限界”做的倒计时便利贴。
哪里都不是他的容身之处了。他的梦想,他为之奋斗了十年的目标,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轻易地、彻底地剥夺了。
就在这时,大堂侧门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保镖模样的人率先走了进来,无声地隔开通道。紧接着,在一众助理和公司高管的簇拥下,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衬得肩线平直利落。里面是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越发凸显出脖颈的修长和下颌线的冷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淡地扫过现场,像是在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正是海报上的人——代承霁。
比海报上更加立体,也更加冰冷。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那是被资本和权势豢养出来的、浸入骨髓的疏离感。
周围的目光瞬间全部聚焦过去,夹杂着低低的惊呼和愈发兴奋的议论。
江逾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
代承霁的目光随意掠过正在悬挂的海报,似乎还算满意,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然后,那目光便漫无目的地移动,直到——撞上了僵立在不远处的江逾顷。
四目相对的瞬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逾顷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程序化的意外,随即,那点意外迅速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
周围的所有声音和画面都急速褪去,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江逾顷的世界里,只剩下几步开外,那个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男人。
他能看到对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布满瑕疵的旧物。
周姐紧张地抓住了江逾顷的手臂,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江逾顷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道冰冷的目光将自己从头到脚凌迟。
他看到代承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嘲讽意味的肌肉牵动。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代承霁迈开了步子。
不是离开,而是朝着江逾顷的方向,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皮鞋鞋跟敲击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江逾顷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在江逾顷面前站定。
距离很近,近到江逾顷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带着雪松尾调的香水味,与他记忆里少年身上干净的肥皂香气,判若云泥。
身高的优势让代承霁带着一种天然的俯视感。他垂眸,看着江逾顷血色尽失的脸,和他那双因为震惊、痛苦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代承霁微微向前倾身,靠得更近了些,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冷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江逾顷的耳膜:
“江逾顷,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不告而别的吗?”
这句话,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杀伤力。它精准地命中了江逾顷心底最深处、从未愈合的伤疤,将那血淋淋的过往连同此刻的屈辱,一起粗暴地揭开。
江逾顷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惨白的脸,代承霁似乎很满意。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他继续用那低沉的、恶魔私语般的声音,缓缓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现在,我要你看着。”
“看着我,站上你梦寐以求的舞台。”
说完,他直起身,像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他没有再看江逾顷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尊无关紧要的、已经失去价值的雕塑。
他转身,在助理和保镖的重新簇拥下,径直朝着专属电梯口走去,背影挺拔,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电梯门无声滑开,他迈步走入,身影消失。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合拢,将两个世界重新隔绝。
直到此刻,江逾顷一直强撑着的、笔直的背脊,才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依然仰着头,看着那张巨大的海报。
看着海报上,代承霁那双冷漠的、俯视众生的眼睛。
周围的一切喧嚣重新涌入耳朵,那些目光变得更加**和复杂。
他能感觉到周姐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带着碎裂的回响。
他输了。
在他甚至还没有正式踏上战场之前,就已经一败涂地。
被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过去,被那个他如今无法企及的资本,被他十年前亲手推开的人,碾落尘埃。
那一年,他被全世界抛弃。
十年后,他在即将触碰到光明的刹那,被重新推回深渊。
而将他推下去的那只手,来自代承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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