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选好的星德,只是京城里普通的贵族罢了。
溪亭想,这一来是不想静怡掺和到政治之中,想护她周全,二来星德与嫡福晋算是表亲,日后静怡嫁过去不会受苦,算是桩一举两得的婚事。
七月流火,夜凉如水。
溪亭在园中散心,却在假山后的石矶上,瞧见了独自抱膝而坐的静怡郡主。她望着池中月影,直到溪亭走近了静怡才察觉。
“是年侧福晋来了啊”
静怡又将目光收回,
“陪我说说话吧,这府里没什么人能和我聊聊心事的。”
溪亭目光渐渐变得平和下来,
“郡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静怡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我知道这门婚事很好。”静怡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了溪亭耳中。“呐喇氏是额娘的亲戚,星德听说也是个上进的孩子……阿玛和额娘,定是为我千挑万选的。”
她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半旧的香囊,宝蓝色的缎面已经有些发白,上面用银线歪歪斜斜地绣着一丛翠竹。她的指尖极轻地抚过那竹纹。
“可是年侧福晋,”她终于转过头,月光下,一双与胤禛极为相似的眸子里水光潋滟,盛满了年溪亭看不懂的哀伤,“你也是读过书的,你说……若是心里已经见过了一只自由来去的鹰,又该怎么甘心,从此被关进一个四四方方、连陈设都按规矩来的金丝笼里呢?”
话音未落,她手一扬,那枚香囊划出一道弧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池中,只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碎了满池月光。
溪亭心中震动。她看着那香囊缓缓沉下,看着静怡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肩头,忽然有些明白了。这并不是对婚事不满,而是一场对旧日的诀别。
她缓步上前,在静怡身侧站定,目光落在渐归平静的水面上:
“郡主可听过一句话?刚极易折,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溪亭顿了顿,声音放得极柔,却字字清晰:
“有些执念,就像这水中的月亮,看着真切,伸手一碰就散了。若执着于镜花水月,最后伤着的,还是自己。”
静怡一颤,却终究没有出声。
“夜深露重,郡主保重身子。”年溪亭适时止住话头。
她转身离去,走出十余步,终究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单薄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水中月影。一滴泪珠正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月华下闪着细碎的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
转眼到了九月,静怡正式出嫁了。
雍亲王府朱门洞开,十里红妆蜿蜒过市。李舒敏攥着女儿的手泣不成声,静怡凤冠下的珠帘轻颤,终是松开了母亲的手。
喜轿转过长街尽头,胤禛仍立在影壁前,溪亭知道,他也是舍不得的,她默默挨得他近了些,轻轻拍拍他的肩。
“溪亭,”他忽然将她往身边带了带,“走得慢些,最好一直跟在身边。”
日子过得也快,这马上就要过春节了,王府里上上下下筹备着,也热闹了许多。溪亭寻了块布,打算裁件新衣裳,也计算着给胤禛做双新鞋,一下子她这日子也忙了起来。
腊月祭祠,烛火摇曳。乌拉那拉氏与李氏跪在蒲团上,背影凝着化不开的哀戚。溪亭望着弘晖和弘昀的牌位,就不觉得奇怪了。这两个早殇的孩子,走的时候一个七岁一个十岁。若是几个月便夭折了还算轻,可辛辛苦苦养育,日日夜夜相处了几年,突然便没了,怕是一生也治愈不了的痛。
胤禛走进院子时,年溪亭正蹲在梅树下捡花瓣。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笑了笑,又低头继续捡:“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来看看你。”他在她身旁驻足,“除夕夜......”
“知道。”她打断他,声音轻轻的,“要和福晋进宫赴宴。”
一片花瓣在她指尖转了转,“妾身会乖乖待在院里。”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落花,故作轻松道:“正好云坠新学了做糖瓜,妾身那晚可以做很多很多。”
可转身时,她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反正...反正糖瓜比宫宴的点心好吃多了。”
一阵风吹过,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梅花瓣老是往眼里飘。”
马车在积雪上轧出深深的辙痕,胤禛与福晋刚从宫中除夕宴归来。
鹅毛般的雪片扑打在车帘上,安宜望着窗外轻叹:“好些年没见除夕下这样大的雪了,倒是个好兆头。”
胤禛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书卷上:“瑞雪兆丰年。”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闻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安宜犹豫片刻,终是柔声开口:“王爷今日饮了不少酒,不如待会儿去妾身那儿歇息?妾身备了安神汤。”
胤禛抬眼看了看她,心里又想起那个捡花的小小身影,语气温和却疏离:“不必了。今日你在宫中也应付了一天,想必也累了,早些安置罢。”
安宜唇边的笑意凝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是,谢王爷体恤。”
待下了马车,安宜目送胤禛往溪亭院子的方向走去,久久伫立在风雪中。
春和上前为她披上斗篷,低声劝道:“福晋何必如此?往年除夕,王爷都是在正院歇息的......”
安宜轻轻摇头,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水珠:“王爷心里惦记着谁,你我还看不明白吗?”她望着那溪亭院子里隐约透出的灯火,唇边泛起一丝苦涩,“这些年,早就该习惯了。”
许是雪光映窗的缘故,年溪亭在榻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到底是十几岁的年纪,她索性披了斗篷,踩着锦鞋跑到院中。积雪没过了鞋面,她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写写画画,忽然一双手从身后环来,惊得她险些栽进雪堆里。
“王、王爷?”她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那人就势揽住。
胤禛低笑:“这么晚不在屋里,倒在这里贪玩。”
“妾身睡不着......”她小声嘟囔,手中的树枝在雪地上画着圈,“原想着堆雪人,又怕明日被下人们瞧见笑话。”
月光映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胤禛握住她执树枝的手:“让本王看看,在写什么?”
“原是想练字......”她仰起头,眼底映着莹莹雪光,“现在忽然想写'年年'二字。”
胤禛的手温暖有力,带着她在雪地上缓缓写下:“岁岁常相见。”
溪亭心头一颤,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他打横抱起。寝屋内暖意融融,梅香透过窗纱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子时的钟声敲响,紫禁城上空骤然绽开万千烟火。
她倚在胤禛怀中,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声,轻声念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余下的话语,尽数湮没在他温热的怀抱里。
胤禛轻抚着她散落的青丝,望着怀中安然睡去的容颜,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忽然觉得这几十余年来从未如此圆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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