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年

云坠端来一碗粥,

“主子,如意格格睡着,您也用些粥吧,有了力气才更好照顾小格格啊。”

溪亭点点头,伸手接过粥来,

“都是我不好,知道如意身子弱,更应该好好看着她,都是我的错……”

云竹看溪亭这么自责,眼中晶莹起来,

“主子这是叫我们做奴才的怎么是好,再怎么样也是奴才们没照顾小格格周全,才惹的小格格病了,要错也是奴才们的错……”

溪亭拍拍云竹的肩膀,

“咱们不争这些,只盼着如意快快好起来才是。”

霪雨敲窗,烛影摇红。胤禛冒雨踏进如意的寝房,斗篷都未及解下,便疾步来到床前。

“今日可好些了?”他俯身轻触女儿滚烫的额头,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焦灼。

溪亭抬起红肿的眼,摇了摇头。这些时日,他们不再是天家贵胄,只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父母,在病榻前守着奄奄一息的骨肉。

“爷...”她哽咽道,“我今日去寺里供了长明灯,抄了整部《药师经》...”

胤禛握住她颤抖的手,发现她指尖尽是墨渍,腕间佛珠深深嵌进皮肉。他这才看见案头堆积的经文,每一笔都带着泣血的虔诚。

“菩萨会听见的。”他声音低沉,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佛前青烟终是散作了空无,殿外细雨依旧冷彻心扉。那尊金身佛像始终垂眸不语,任人间最虔诚的祝祷,也换不回一个孩童的性命。

在五月里的一个雨夜,如意去世了。

安宜赶到的时候,只听见溪亭撕心裂肺的哀嚎,

“带我一起走吧如意,别留下额娘一个人……别留下额娘一个人!”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弘晖走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也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是留不住的命,也是漫漫无尽的黑夜。

她不由得对溪亭升起一股怜悯之心,她正欲上前宽慰几句,却见四爷先快她一步急上前去。她的丈夫将跪在如意床边的女人紧紧搂在怀里,奴才们从混乱中抢过如意格格的尸身,瘦弱的女子拼劲浑身力气拨开所有人想要抢过女儿的尸身,却实在寡不敌众,女人晕了过去,她的丈夫焦急的抱起女人往内室里走,太医们也都马不停蹄的跟着男人的脚步,她自嘲一下,许自己是这里最多余的那一个了。

她又想到了那个夜晚,同样是失去孩子的额娘,可她的丈夫,却不会这样焦急的对她,他那时只是平淡的接受了孩子的死亡,她觉着年侧福晋是比自己幸运的,起码即使没有王爷,这里还有自己想宽慰她,可那时的自己,始终是自己一个人,面对着所有的悲哀。

安宜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便又是该筹备下一场丧仪了。她走的还是步步稳当,拂去脑海中所思所想,她还是府里最沉稳的嫡福晋,但也仅此而已。

接连失去郡主和小格格,王府陷入长久的沉寂。饶是将将要满六岁的弘历和弘昼也知道,最近府里氛围不好,要少说话,多听话。

溪亭终日对着如意的玩具出神,某日竟将弘历错认成如意,抱着不肯松手。宋格格来看她时,见她正对着如意没做完的小衣裳落泪。那件绣着石榴花的小袄,才完成了一半。

“妹妹,”宋氏将一枚平安符放在她手中,“这是我为如意求的...如今给你留着。”

溪亭摩挲着符上细密的针脚,忽然道:“姐姐,我昨日梦见静怡和如意在一处玩...她们都对我笑...”

窗外秋雨潇潇,宋格格自己也失去过孩子,雨声敲在心上,她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九月金桂飘香,却吹不散溪亭院中的寂寥。胤禛虽常来,却总在茶凉前便起身离去。那抹玄色身影每次消失在月洞门外,都让溪亭的心又沉一分。

这日宋格格带着新制的桂花糕来访,闲话间似是不经意提起:“昨儿个路过钮祜禄妹妹院里,听见四爷在考较弘历功课呢。”她轻抚茶盏,“耿妹妹那儿的新酿似乎也很合四爷口味。”

溪亭执绣绷的手微微一颤。她何尝不知这是宋氏在点醒她:王府从来都是新人笑旧人哭的地方。

“姐姐,”溪亭放下绣绷,眼角泛红,“我只是...总觉得对不住如意。”

宋格格见她有些动容,接着说,

“虽说我没有正了八经养育过孩子,我的两个女儿未过月便殇了,但终究我也是失过孩子的人。”

说到这些话,宋良仪声音微哽,“可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你若终日以泪洗面,如意在天上见了该多难过?”

溪亭想起如意最爱看她笑的模样,终于拭泪颔首:"姐姐说的是。"

宋格格出了溪亭的院子,一旁的奴才悄悄问起,

“格格其实不必来的,年侧福晋复了宠,怕也是徒增别人厌烦。”

宋氏笑笑说,

“只是想起从前的自己罢了,这府里终究还应当有些真情的。”

那奴才点点头不再多言什么。

第二日,病了许久,不怎么见客的年侧福晋终于出现在王府的花园了,一反前几日的无精打采,这番年侧福晋多了几分从前的精气神,众人只道年侧福晋这是想开了,比起失女之痛,王爷的宠爱才是如今更重要的。

这日胤禛还是来了溪亭的屋里,

“四爷。”溪亭浅笑着上前,为他按摩紧绷的肩颈。

久违的亲昵让胤禛放松下来,不禁握住她的手:“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是妾身执迷了。”她倚在他肩头,“往后咱们带着如意的念想好好过,可好?”

烛影里,两颗破碎的心渐渐靠拢。窗外秋风依旧,却吹不散这一室温情。

翌日请安时,李氏盯着溪亭发间新簪的海棠步摇,酸涩难言。

同样丧女,她的静怡就像被遗忘的秋叶,而如意的名字却成了破镜重圆的契机。

“终究是年妹妹手段高明。”回院途中,李氏忍不住讥讽。

兰心连忙劝慰:“王爷不过是一时怜悯...”

“怜悯?”李氏望着枯荷满池,“这府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怜悯。”

其实所有人都淡忘了,她也是失去了三个孩子的母亲,那些难熬的夜晚,何曾有人怜悯过她呢。

而此时溪亭正将如意的长命锁收进妆奁。铜镜里映出她坚定的眼眸。既然选择了好好面对,便要活得让如意放心。

这一年的最后一片落叶悄然飘落。溪亭在岁暮的钟声里合掌祈愿,愿所有伤痛都能被时光温柔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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