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禾湉推开火锅店满是雾气的玻璃门，终于看到了盛京清晰的冬夜。
广场上还在放着“The more we get together，The happier we'll be……”的童声合唱，有戴着圣诞帽的小朋友从她面前跑过。
她把行李箱拖下台阶，沉烁跟在她身后，默默戴好口罩。
沉烁伸手轻轻转过肖禾湉的肩膀，替她把帽子理正，再把围巾顺着帽檐绕两圈，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她们相识于选秀的大厂。
肖禾湉是一轮游选手，那个夏天落幕一年半后的她，热度停留在了狗仔拍摄“沉烁和素人朋友逛街”的素人水平。
而沉烁不靠公司的支持就挤进了出道位，在限定团解散的前夕，挣扎着寻找出路。
“我先找地方接个电话。”沉烁向肖禾湉晃了晃震动的手机，转身隐入角落。
肖禾湉拉着箱子在路边的公共座椅坐下，观察夜幕下闪烁着的彩灯。
广场的音乐换成了最近短视频平台最火爆的流行曲，铃铛声混着行人的欢笑声，和热饮的香甜一起传至肖禾湉的身边。
旁边垃圾桶上的黑心广告忽然撞入她的视线，割裂了她正享受的安详。
简直是防不胜防。
她刚刚在饭店女厕所也见到了，盯着服务员把广告处理掉才肯罢休。
肖禾湉不情愿地把一只手从手套里掏出来，用指甲刮擦那些恶心的字眼。
她一只手冻僵了就换另一只手来，卡其色的围巾险些挨上垃圾桶的入口。
肖禾湉刮得很仔细，弯腰低头，整个人都缩在了座椅的角落。但指甲的作用终究有限，小广告只是受了些轻伤。
街角便利店里，孟莱透过玻璃，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女孩儿看起来机灵又执拗，身上萦绕着质朴和率真，融合出几分淡淡的倒霉感。
两个人还在火锅店门口时，孟莱就认出了沉烁。
孟莱参与经营的熠梦同筑娱乐公司计划挖走沉烁，这次邀请沉烁参演公司的新电影《重启》，就是为以后的合作做准备。
便利店里孟莱望着窗外出神，苏成暄从她面前的果切中叉出一块苹果，咬一口道：“真是好无聊的水果，真不懂你为啥这么喜欢。”
孟莱懒得抬眼，道：“无聊意味着不会出错，一年四季都有，还很健康。”
说完孟莱便起身走出了便利店，全然不顾身后苏成暄的控诉，径直走向街边。
肖禾湉还刮得认真，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手。
那是一双白净且骨节分明的手，只是中指握笔处还有厚茧。这种东西在肖禾湉上大学后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练琴的痕迹。
那双手先是拿记号笔把文字涂黑，又掏出了“寻找走失儿童”的贴纸，把黑心广告完全盖住。动作行云流水，不容质疑。
“你准备的好齐全啊，姐——”肖禾湉仰起头，看清了对方的容颜，到嘴边的话改成了，“老师。”
孟莱能感觉到女孩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刚才在看她的手，现在在看她的脸。
但她还是转头，直直地对上了肖禾湉的目光，漂亮的桃花眼自带三分娇媚，又极尽温柔。
“老师？”孟莱轻笑，很意外会听到这样的称呼。
她有着极具距离感的美貌，眉眼间却是让人信服的沉稳。
太漂亮了，也……太近了。肖禾湉连呼吸都收敛起来，心脏却止不住地越跳越快。
她见过孟莱，成团夜沉烁曾指给她看过，她们那届的第一名就是孟莱的艺人。
面前的人影和当初匆匆一眼重叠。
“你还在读大学吗？”孟莱直起腰。
孟莱也认出了肖禾湉，她记性很好，那届选秀从选手到导师，再到助演的嘉宾，一百多号人她都认得清楚。
“是的老师，我还在读大学。”肖禾湉捏紧了自己的手套。
“可以把围巾拉下来给我看一下吗？”孟莱轻声问到。
肖禾湉依言照做，整张脸暴露在微凉的寒风中。
她看起来温顺得毫无攻击性，面部线条饱满且清晰，明明是非常立体的五官，却极具东方神韵。
孟莱刚刚在便利店思考了很久，非要想起肖禾湉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可她们真的没见过。
孟莱再次俯身靠近，仔细观察这张脸。
肖禾湉被突如其来的贴近吓到，靠上了座椅后背，兔牙咬住下唇，觉得自己此刻呼出的哈气也是种冒犯。
“抱歉，可能有点吓到你了。”孟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肖禾湉手里：
“有兴趣演戏吗，我真的不是骗子，你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应该有很多我的信息。”
孟莱双手合十，眼神倒显得有些可怜了，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恳求。
怎么会近看远看正看侧看都好看呢？肖禾湉想，貌美到这种程度，就算是骗子她也会在报警后原谅她的。
报警是因为再漂亮的骗子也最多只能骗她一个。
“我相信你老师。”肖禾湉依旧乖巧。
“你拉着箱子，是在这边上学吗，还是回家？”孟莱自然地拉住了肖禾湉的箱子，就像拉住了她这个人。
“我来盛京是陪朋友找工作的。”沉烁是来试戏的，肖禾湉不算撒谎。
“你叫什么名字？”孟莱假装没认出她。
“我叫肖禾湉，老师。”肖禾湉不知道孟莱有没有察觉到，其实自己已经认出了她。
老师。孟莱在心里仔细读出这两个字。她大概知道肖禾湉为何这样熟悉了。
原本孟莱只想在肖禾湉这儿试探一下沉烁的态度，可她现在改主意了。
“你找到今晚的住所了吗？”孟莱并不等肖禾湉的回答，“我可以给你安排酒店，明天来我们公司试戏吧。”
孟莱拿起手机，把酒店的信息递给肖禾湉看。
“跟我走吗？”孟莱温润的眼睛里带着诚恳。实话说，她还是第一次在路边见到这样吸引自己的一张脸。
“好，好啊。”肖禾湉一口答应。
孟莱手机屏幕上展示的，正是沉烁入住的酒店，她今晚本来就打算住在那儿。
孟莱拉紧肖禾湉的箱子，坐在了肖禾湉身旁，在手机上给助理留言。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仿佛她在哄骗小朋友。
肖禾湉给沉烁发消息，说她先走一步。
“怎么会这么不设防呢，叫你拉下围巾就真的拉下围巾，叫你跟我走，也真的跟我走？”孟莱随意靠在座椅后背上，侧过身子凝视肖禾湉，等待她的回答。
“仅仅是拉下围巾就可以满足别人的愿望的话，为什么不做呢？”肖禾湉并不躲避孟莱的目光，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
这么心善吗？孟莱觉得小朋友精得很，只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对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
可她分明看到，肖禾湉眼中有一泓清水，澄澈明亮，晃了又晃，闪着挚诚的纯真。
远处广场中央有乐队开始演奏，三三两两的人群等待着圣诞钟声敲响。
路边松枝上挂着的星星灯变幻着颜色，树下藏着一个安静的角落。
“其实……直接跟我回家也行。”孟莱又说。
翌日，会议室内，孟莱背挺得笔直，手指间夹着笔无意识地转个不停。
今天只有两个角色的面试，她期盼着能有让人耳目一新的表演出现。
选择沉烁是出于各方面的考量，至于肖禾湉……孟莱不会让自己倾向影响剧组的结果。
这部戏是她对文艺和商业的融合做出的一次尝试，不容任何差池。
她珍惜每个试镜者眼中的纯粹和信念，也惋惜大部分结局早已注定。
艺人贡献表演，孟莱贡献选择。
她们都很好，也都不够好。
屋里静悄悄，偶有几个人讨论的声音。苏成暄是话最多的，难得她在，孟莱多了些安心。
终于轮到肖禾湉，孟莱将笔尖对准资料，审视着她的信息:
21岁，沪申大学音乐表演专业，身高体重都合适，孟莱甚至查了一下家庭住址，看得出家境优渥——一切都恰到好处。
肖禾湉走至打光板前，鞠了一躬。
她有些紧张，外面走廊站满了各式各样的演员，其中不乏镜头前的熟脸。
正对面的摄像机无法掩盖评委们审视的目光，好在她从小参加过不少比赛，可以适应被围观的感觉。
“别紧张，开始吧。”孟莱的声音打破了肃静。
肖禾湉深吸一口气。
她拿到的角色叫白桐，是女主宋涤春的中学好友。
沉烁试镜的是中学时期的宋涤春，而中青年时期的女主已经定了影后兰伊。
很简单的校园场景，饱含难以言喻的少女心事。
沉烁给肖禾湉搭戏，或许是好友的存在令人心有所依，出乎孟莱的意料，肖禾湉很投入，也很舒展，更重要的是台词洪亮清晰。
两个女孩儿像倏然盛放的花蕊，占据了孟莱所有的视线，过分耀眼，过分有感染力，让人挪不开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孟莱又看到了肖禾湉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她笑时是眼睛先染上欢喜的，双瞳链接着五官的灵动，直到整张脸都被烂漫的神色笼罩了。
好一双让人念念不忘的眼睛。
表演很自然，微表情都能被捕捉得清晰。
她们昨晚一定对过戏了，这个念头让孟莱觉得自己的希望没有被辜负。
“好！特别好！”苏成暄率先鼓掌，从肖禾湉进门她就一直偷瞄孟莱。
肖禾湉听到孟莱按动中性笔发出的“咔哒”声，看向孟莱的方向，恢复了之前微微抿起的浅笑。
在进入这个房间前，她都只有对演戏的好奇，和白蹭一晚住宿的喜悦。
能投入进角色是意外之喜，此刻的她兴奋居多，并不抱有入选的希望。
几个评委轮番发表着意见，不复前几个人表演时的沉默。
孟莱想起昨晚冲动之下的邀请。
那句话说出口，她才突然感受到了夜风的寒意。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变态，只好迅速用一句“开玩笑的。”打破沉默。
电光石火间她很想问问，如果拉下围巾是可以满足的愿望，那跟她回家又是不是呢？
这也太得寸进尺了，她说不出口。
回到家她仔细回忆那时肖禾湉的表情，企图蒙骗自己没有惊吓到她。
可肖禾湉因惊愕而睁圆的眼睛就映在她脑海里。
孟莱昨晚得出的结论是：这么尴尬大不了就不合作了。
而此刻，她看着两个女孩儿，又有了决心——两个她都想要。
讨论声渐消，孟莱终于对上肖禾湉的视线，语气矜持：“很好，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目送肖禾湉离场后，孟莱把资料翻到下一页，不再看任何人，一切回归到公事公办的严肃：
“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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