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渡口的姜照手里拿着御赐的玺印,迎着江风凌乱不已。
这个事不知道怎么说。
总之就是——她穿上龙袍了。
姜照也没想到在梁,巡南钦差的官服上会绣上龙像,小印的印顶上雕刻的也是龙首。
张牙舞爪的五爪真龙盘踞在朱红官服的袍摆和两袖上,由金色暗纹勾勒地栩栩如生,端的是凌厉庄重。
她深吸一口气,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出息”到这种程度。
渡口停着三艘的官船,一艘比一艘宽大巍峨,它们在强烈的江风里纹丝不动的沉默着,像三头蛰伏水面的巨兽。
姜照在巨兽下别亲。
姜母素来冷硬,与姜父的哽咽惜别不同,她对姜照只有翻来覆去的嘱托。
依旧是耳提面命的那几句——饭食饮水时刻检查,路上的船只需要提防,三艘官船要换着乘,行踪万万不可透露。
姜照都一一应了,郑重拜过双亲,请求与长姐借一步说话。
姜华跟着她来到渡口的另一头,不等姜照问出来:“三法司的叛徒还没清干净,四品以上的官我都列出来了,正在暗中排查。”
“那只头鼠伤快好了,不过我不打算将他交于三法司了。”
姜照接话:“长姐想放了他,引蛇出洞?”
姜华颔首:“镜王手长,三法司已有许多官员效忠于她,与其将这柄大杀器放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还不如捏在自己手里,杀她一个猝不及防。”
姜照点头:“长姐与我,心有灵犀。”
两人相视一笑,恰逢朝阳破云,从江面上冉冉升起。
远处已有渔船靠了岸,渔户们陆续上了栈桥,手里拎着的是最新鲜的江鱼虾蟹。背篓一上岸,便叫卖起来,苦等的百姓们蜂拥而上,人人都面上有笑,眼里有光。
姜照不由呢喃一句:“好热闹啊。”
姜华赞同:“是很热闹,我们苦读入仕,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这份热闹。”
“照儿,此去一帆风顺,万事平安。”
姜华的眼神轻轻落在姜照身上:“阿姐在上京,等你回来。”
姜风里突然传来一句“夫人”,姜照一回首,看到裴真冲姜华招手。而他身后跟着娇花一般的楼大人。
姜华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此去一别,你要南下,楼瑾要北上,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可怜你们才刚成婚,快趁着还没到启程的时候说说话吧。”
楼瑾今日着一身月白常服,轻薄精致,色泽柔和,是姜照吩咐做的。
她给楼瑾做了满满两官皮箱的衣服,从中衣到外衣,从长衫到罩褂,用的都是上京最好的料子,花了姜照不少银钱。
这衣服在他身上竟能这样好看,姜照想,钱没白花。
楼瑾站定揖礼:“姜大人,楼瑾预祝你一路福星。”
姜照谢过:“楼大人亦是,只是没想到,我竟要早你半日。”
“你要北上回营的事,家里都已明了,过午后只管走就是,母亲和父亲会代我送你一程。”
楼瑾眼底酸涩一片,只得以再次揖礼掩饰:“多谢姜大人。”
姜照回礼:“楼大人,边塞多战事,沙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多加小心。”
“楼瑾记下了。”
至此,姜照再无牵挂,恰逢辰时已至,护她南下的三品司军陆岁守和主管盐铁的四品司农令李云骄下船迎她。
陆岁守恭恭敬敬道:“钦差大人,船都检查过了,并无缺陷可疑,可以启程了。”
姜照点头,再次拜过亲友,便上船了。
别的先不提,这官船首先够大。
甲板大船舱也大,姜照立在船头赏了一会儿景,又到船舱里对着其中动械啧啧称奇,称奇称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陆岁守和李云骄还在身后跟着,一回头果然看到两人正面面相觑。
姜照瞬间尴尬到不知如何自处,丢下一句累了便脚底抹油溜回舱室。
她的房间自然是所有舱室里最大最好的那间,根本用不着问,十分显眼。房门一开,姜照跳入房里“啪”一声合上门。
再回头便被一身墨蓝的高钺吓了个趔趄。
“高钺!?”
姜照见鬼一般:“你怎么在这里!”
高钺依旧寡言少语:“小圣人安好。圣上派我跟你南下。”
家里和宫里都派了人给她,这姜照是知道的。
可圣上所派不是杜蘅杜大人吗,日前也已见过,怎又来了个高钺。
而且镜王那么小心眼,高钺就这样跟着姜照离开京城,她能善罢甘休?
姜照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顺势就要询问时,房门被敲响了。
姜照听出是莫知秋的声音,便允她进来。
莫知秋行过礼,让出身后的人来,且此人姜照甚为眼熟:“普太医?”
发髻松绾,一个大药箱斜斜挎着,来人正是普冬。
原来她便是姜母所派之人,姜华曾与姜照说过,普冬这人看着虽不正经,医术却是承于名师,一等一的好。看似外表邋遢,实则细心无二。
她一进来,还不待行礼,先两步上前夺下姜照手里的茶盏,掏出银针测了一道,又以岐黄粉末测了第二道,大张旗鼓的一通收拾下来,再递到姜照手中的茶水已经是黄不黄绿不绿蓝不蓝的色了。
姜照端着那杯水像被雷击中了一般,不得不再三抬头以眼神询问普冬。
殷切的普冬十分殷切,一双杏眼里全是期待:“喝呀小圣人,能喝的,此乃我独门药方,无色无味、测毒杀蛊还强身健体。
姜照口中的唾液吞了又吞,闭着眼再三将嘴凑到那杯沿——
“不行真喝不了!”姜照将茶盏远远一搁,支支吾吾转移话头,“杜……杜修撰呢?”
莫知秋接上了话:“杜大人昨晚研究女启续本又当了夜猫子,方才上了船实在等不到您,便先睡了。”
姜照唔了一声,对房中几人暗暗示意:“那你们也……自便?”
莫知秋当即明了,带着普冬便告退了。
身旁的高钺却还是一动不动。
“呃,高大人?”
高钺面露难色,长长揖礼:“小圣人恕罪,倒不是我愿意赖着,只是我南下之事暂时无人知晓,船也是偷偷上的。”
“难为小圣人收留我几日,等船上守卫松懈,高钺自有去处。”
姜照心下明白了——看来圣上吩咐了高钺其他事,而姜照要做好这个幌子,将她完好无缺的带下江南去。
她自然不是非要赶人,只是——“高大人可知,此次船上,谁是镜王的党羽?”
姜照抛出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后细细观察高钺的反应。
高钺先是震惊,后疑惑,恭恭敬敬回道:“回小圣人,高钺不知。”
姜照紧逼:“不妨一猜?”
高钺暗暗叹了口气,须臾后竟真头头是道分析起来:“莫少君与普太医,一个是您的友人,一个是姜太傅的故交,下官不敢妄自揣测。杜修撰乃圣上亲派,下官亦不敢妄言。”
“陆岁守乃司军,是九门大统领路万千的手下爱将;李云骄作为司农令,各方势力都有涉及;还有……我,高钺,天子近侍,与镜王殿下……也算故交。”
姜照给自己新沏了一杯茶,低头把玩着莹润的玉杯,状似玩笑一般:“这么说来,陆大人李大人和高大人您……最有嫌疑。”
她仰起头,猝不及防直看到高钺的眼底去:“那你是吗?”
高钺不卑不亢,毫无躲闪:“下官不是,下官也乃圣上亲派。”
涛声阵阵,江风徐徐。
姜照看到高钺轻扬的官袍下那把瘦削的骨。
她一口气饮完杯中之茶。
“高大人,见谅。”
“南下之途艰辛诡谲,姜某不得不如此谨慎。”
“还有,日后请不必再叫我小圣人,一来我实在听不得,二来姜照早已认定你为朋友,莫要如此生分。”
高钺直起身,姜照看到她嘴角的笑容——稍纵即逝却真诚明朗。
“是,姜大人。”
姜照一拍腿站起来:“可不是我非急着赶你们走……”
她徐徐绕过屏风,进到就寝的里间去:“高大人请跟我来。”
高钺不明所以,乖乖跟在她身后,看着姜照掀起床上的帘子,在靠窗的墙板上轻轻推了几下。
然后在高钺震惊的视线中从平平整整、毫无破绽的墙上掀开了一块小板,板那边是一大簇油油绿叶。
姜照冲着高钺勾勾手,两人一齐凑在了小板口旁边。
姜照轻手轻脚撩开花叶,那边清简的房间便以这样一览无余的状态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没人。
姜照压低声音:“说船上有镜王党羽可不是诓你;我此去可是要断她手足,她必会安插眼线在我身边,伺机下手。”
“这小窗是母亲留给我的,那边便是陆岁守的房间。这样的活板房内还有四个,皆隐于瓶栽壁画或纱帘之后,用于窥视。”
姜照有些不好意思:“手段虽直接,却也是最简单有效的。”
“高大人,我知你或许不屑于此,但我护你南下,你便也要帮我。我顶着巡南钦差的名头,不可能时刻窝在房中不出去,而你恰好隐于暗处,最能助我一臂之力。”
令她意外的是,高钺甚至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姜大人放心,钺必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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