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耶，可了不得！杜时笙顾不得魏修晏还在一旁，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胸口，方觉那颗心儿又回了原本的地方。
那狗子趴在杜时笙怀里，微眯着一双眼，眼皮的夹缝中却透着一丝警惕，耳朵抖了两抖，仿若在担忧自己未来的命运一般。
“咱们……留下他？”杜时笙沉醉在魏修晏温柔的眼神中，有些忘乎所以，厚着脸皮用了“咱们”来套近乎。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天色已晚，人流渐少，若当真将他扔在此处，怕是着实令人担忧，况且，她确实挺喜欢这个狗娃的。
魏修晏看着她一脸的期待，笑道：“这小狗看着就是普通看家护院的狗子，想来是附近人家所养，不曾见过今日这般热闹，与大狗走散误入水中。杜娘子既救了他，不如，便带他回去也好。”
杜时笙眨了眨眼，心道，明明是你救下他，我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但既然魏郎君把这功劳给了她，她便就顺势点了点头，拍着小奶狗的头，柔声道：“小可怜，你同我回家吧。”
黄色的小奶狗哼唧一声，似是回应，在她怀中挣扎着翻了个身，呼呼睡了起来。
刚经历过生死须臾，这狗子还这般贪睡，当真是傻狗一只。
二人见状，不禁相视一笑。
一阵风来，夹杂着水草的腥气，杜时笙抱着小奶狗，衣衫湿了一大片，方觉有些凉了。
魏修晏眸光扫过她湿漉漉的衣袖，关切道：“江风渐起，有些凉了，杜娘子衣衫还干，还是早些回去得好。某送娘子回永和坊吧。”
“嗯。”杜时笙点头同意。
她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魏郎君今日待自己与平日十分不同，却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同。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石头，向岸堤走去。杜时笙忽然想到，魏修晏来之时，似在寻人，便对他说道：“魏郎君方才可是在寻人？若是如此，儿自己回去便是，莫要因此耽误了郎君的正事。”
魏修晏抬眸望向她，顿了顿，欲言又止道：“无妨。某方才在寻一位故人，分别得久了，某已不知故人是何模样了。”
“不打紧，那故人必是知晓魏郎君的模样的，他来找你便是。”杜时笙有些打趣地说道。
名动京城的魏郎君，任谁都能一眼在人群中分辨得出。
魏修晏摇摇头，望了一眼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道：“她不认得某了。”
杜时笙忽地想起，苏轼那句千古悲情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魏郎君如此年轻，为何竟让她产生这般沧桑悲凉之感呢？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世吗？
“某原以为，这一世都无法再相见了。”魏修晏幽幽道，眸中之光变了几瞬。
“那魏郎君便不要执着于此，失而复得，已是弥足珍贵。即便两不相知对方的模样，那权当做新的友朋，重新相识一次便好。”杜时笙生性比较豁达，忍不住出言安慰。
魏修晏凝眸看着她，认真道：“好。”
杜时笙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着他墨色沉沉的眸子中，闪烁的，全是自己的模样，似是勾人沉迷的漩涡，心中忍不住一阵悸动。她垂下眸子，轻声道：“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⑤。魏郎君此般念旧，故人定能珍惜眼前人。”
正巧走到一块尖角的大石之上，魏修晏自然地转过身来，伸出手来扶杜时笙：“某代这位故人，谢过小娘子的劝慰。”
月光将他清隽的身影勾勒，让人挪不开眼，杜时笙有些怅然，几欲破口而出，想问问他那位故人，到底是哪位女郎。这时，小奶狗在她怀中打了个又长又响亮的响嗝，魏修晏和杜时笙二人怔愣地看了对方半晌，皆“扑哧”笑了出来。
“咚咚咚”的暮鼓声响了起来，一声紧似一声，魏修晏说道：“某的马车就在此处，某送杜娘子回家吧，莫犯了禁。”
杜时笙点点头，与魏修晏一同上了魏府的马车。
二人坐在魏府马车之上，杜时笙见马车之中锦缎铺设，甚是华贵整洁，便将小奶狗紧紧抱在怀中，怕他弄脏马车，不肯将他放下。
魏修晏看她那副模样，笑了笑，拿过一副锦垫，将它微微团起，对杜时笙道：“杜娘子将他放在这垫上，他睡得怕是更香甜些。”
杜时笙瞧了瞧怀中打着鼾的小奶狗，心道，这小傻狗倒是心大，弄得我衣衫上尽是水，自己倒是睡熟了。
于是，她便将那小狗放在了锦垫之上。
此时，魏修晏燃起的熏香，已从香炉中袅袅散出。香气虽淡，但因马车空间不大，很快便已弥漫开来。
杜时笙吸了吸鼻子，干甜微酸，略带泥土的香气，前世自己也闻过一次，但是却想不起这香的名字了。
魏修晏见她蹙眉思索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是杜衡香。”
杜衡香，有祛风散寒，活血化瘀的功效。
杜时笙瞧了瞧一旁正对着自己笑意岑岑的魏修晏，心中一热，魏郎君当真是体贴细致得很，将来若是哪位女郎嫁与了他，可真是福泽深厚……
我今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怎的这般不正经？杜时笙忽地摇了摇头，觉得今日自己思想上“越轨”的次数着实有点多。但转念一想，不如借机再瞧瞧魏郎君的美色才是，过几日，待他与故人“旧情复炽”，哪还有这般机会了。
“咳咳……”魏修晏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一会儿脸红，一会儿摇头，不由轻咳了两声。
杜时笙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赶紧找补道：“儿记得《西山经》中说：‘天地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葵，其臭如蘼芜，名曰杜衡，可以走马①。’，也不知，这杜衡是不是当真可以让马儿走的快些。”
魏修晏思索了一下，认真道：“某倒是没有试过此法，马鞭和马刺便够了。”
“那郎君不妨以后试一试，说不定那马儿变作一骑绝尘，郎君在街上也就少了些烦心事儿了。”
杜时笙抿嘴笑了笑，当年那些追着魏探花郎的掷花女郎，怕是追不上磕了药的骏马吧！
听见她促狭自己，魏修晏唇角一勾，眼含笑意地瞧着杜时笙：“小娘子博学，某只知道其熏香的功效，屈子曾曰，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②。”
浪荡！魏郎君竟一本正经地说如此浪荡的话！杜时笙内心喟叹无比，若不是知道魏郎君知晓自己的身世，方才这话，她简直都要怀疑魏郎君心悦于自己了。
魏郎君这简直就是闷骚的典型！杜时笙摇着头，不过比起那勾人的眼神，言语上的挑逗她向来不会输。
“不知麻雀可也喜欢这杜衡？”杜时笙笑眯眯道。
“麻雀？”魏修晏不解。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③连屋子都可以啄穿，若是喜欢杜衡，岂不是要啄光屋旁的杜衡？”杜时笙指着马车盖，一脸担忧的表情，但眼眸中却皆是笑意。
这是恼自己了，那副神情，与阿蓉幼时是那么神似，魏修晏偷偷扬起了嘴角。不过，他转念一想，此刻确实不适合与阿蓉相认，毕竟还有许多事情尚未解决。
还是莫要真的把她逗生气了，先问正事要紧。
“咳。”魏修晏清了清嗓子，问道：“某记得从前见杜娘子之时，娘子曾在坊市买过螯蟹？”
这是说不过自己，开始嘲笑自己了吗？
杜时笙想起自己那日的狼狈模样，面上微红道：“正是。”
“杜娘子也觉螯蟹鲜美？”魏修晏试探着问道，想了想又觉有些唐突，复又补充道，“某还道，秦州人甚少吃水产，不见得能吃得惯螯蟹之味。”
杜时笙一怔，没想到魏修晏竟是与自己谈论美食经，便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不喜螯蟹之人，只觉有些腥气又难以拆拨其肉。但若是喜食之人，蒸、煮、糖渍、橙酿，都好吃，再配上点小酒，啧啧，那滋味，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④。”
杜时笙又搬出了苏轼，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苏轼是个超越时代的吃货，可以说，是推动了美食发展和普及的立了大功的吃货。
“橙酿蟹？”魏修晏好奇地问道。
本朝还不流行这种吃法，杜时笙竟一时忘了，只好将橙酿蟹的做法给魏修晏普及了一下。
“……橙酿蟹的点睛之笔，便是最后的一蒸，加些几颗杭白菊与新丰酒，蒸出来的橙酿蟹既有酒香，又有菊花的清香，那味道，酸酸甜甜，鲜香美味得紧。”杜时笙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咕噜噜……”不知是谁，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
杜时笙立时瞧了瞧酣睡的小奶狗，只见他仍是稳如泰山般地打着呼噜，再一瞧坐在另一侧的魏郎君，白皙的面庞红云乱飞，连耳根都被染红了。
原来，魏修晏看了钟管事拿来的楚家之物后，激动不已，便立时去找了杜时笙。到了永和坊，他在孙阿婆处得知，杜时笙去了江边看龙舟竞渡，便又马不停蹄又去了江边，见到了巧环，才知杜时笙一人去了河滩之上，直至寻到杜时笙，他一直也未有机会吃上一口东西。
“魏郎君可吃过晚饭？”杜时笙如寻常般问道。
魏修晏摇了摇头。
杜时笙又向魏修晏的腰间望去，问道：“可带了大理寺的腰牌？”
魏修晏摸了摸腰间的牌子，点了点头。
“长寿，咱们去清欢小馆吧！”杜时笙掀开帘子，对驾车的长寿说道。
去小馆，杜娘子是不是要做好吃的了？长寿心中美滋滋地想着，他也已是腹中饥饿难耐了。
①出自《山海经》之《西山经》。
②出自《九歌·湘夫人》，本意是描述湘夫人住所旁种满了杜衡，但是这首辞是湘君表达对湘夫人的爱。所以，其实魏修晏是把自己比作湘君，把杜时笙比作湘夫人，他为她燃起杜衡香。
③出自《诗经·召南·行露》。原文是：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原文是表达女子不畏强权，坚守尊严。大稷朝的规定官商不得通婚，杜时笙也没钱捐官商，若是私自通婚，依照律法，她是要下狱的。所以，此处她一语双关，反过来调侃了一下魏修晏。
④出自苏轼《丁公默送蝤蛑》。我真是太爱苏轼了。
⑤差点忘记标注了，出自宋代施酒监的《卜算子·赠乐婉杭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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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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