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就走吗？”叶井梧问。
回到村子里已经是中午，叶井梧正在琢磨怎么搞点午饭以尽东道主之谊——这可不容易，毕竟大竹坡一没有超市二没有餐馆，而他宿舍里的食材除了青菜、挂面、鸡蛋……以外，好像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段庭霜就提出要离开。
“嗯。先去还车，然后回滇池。”段庭霜点头，“还有一堆资料要看。”
叶井梧已经知道段庭霜在调查某个盗猎集团的情报，有如此重要的任务在身，他当然也不可能再做挽留：“那，洛疑星呢？”
“那得问他自己。”段庭霜看了眼窗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洛疑星正靠在一棵树上打电话——室内信号不好，只能去外面接，“我带他来这儿主要是安顿那只小熊猫，现在既然解决了，各自该干嘛干嘛。他要是想走，我可以再捎他一路，要是不想走……那就是你的事了。”
“喔……”叶井梧蹲下来在自己的柜子里翻腾，“不过他干嘛留下来？这儿啥都没有啊。”
柜子里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他最后好歹翻出一袋火腿肠，递给段庭霜一根：“喏。”
段庭霜打量了一下，笑：“这是午饭？”
“呃……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整点挂面，或者去买包泡面，卧个荷包蛋……”叶井梧挠挠头发，“你们来得太突然了，我也没来得及去镇上买吃的。”
“没关系，随意就好。”段庭霜笑了笑，接过火腿肠，伸手掰了下就把塑料外皮完整地扯了下来，叶井梧有样学样也给自己拿了一根，宿舍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其实叶井梧有好些话想跟段庭霜聊。在大竹坡他几乎没有能谈心的对象，闷了半年也快把自己闷死了，段庭霜又是极为合格的倾听者……只是以现在的氛围，他似乎没法开口提那些扫兴的话题。
他看向窗外。也不知道是在找信号好的地方还是闲得没事干，洛疑星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门口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上，正坐在一根枝杈上边晃腿边打电话——话说他举着手机是怎么爬上去的？
叶井梧看了一会儿，终于叹口气：“果然还是很羡慕你们。”
“嗯？”
“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很自在啊。”他把最后一点火腿肠啃出来，然后把塑料皮丢进垃圾桶，“哪像我……”
“……我以为你现在就在做你想做的？”
“倒也没错……”在救护站工作、照顾小熊猫和其他动物，确实是他想做的事，“但是压力很大啊。”
他想大倒苦水，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有点窘迫，跟朋友见面没多久就开始抱怨生活什么的……听起来像是把对方当垃圾桶。他烦闷地拿了本杂志握在手里，卷起来再展开，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点情绪。
好在段庭霜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既没有流露出好奇，也没有显得不耐烦，只是扬了扬眉毛，示意他在听。
“呼……”他坐到床边，深深吐口气，“你应该也能猜到吧，一个刚刚毕业的医学生跑到这儿来当志愿者……反正自从我到这儿来，我爸妈就没给过我好脸色。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还能干多久。”
“所以你要听你父母的话，放弃这份工作？”
“不，不是因为这个。”叶井梧摇头，纠结地皱着眉毛想了想，“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跑来这里照顾小熊猫，虽然说是，嗯，追求梦想什么的……可是，不管怎么说都很自私吧，辜负了其他人的期待，也抛弃了我本应担负的责任，自顾自地窝在山里，什么的……”
如果他可以确信自己是正确的，那即使父母责怪他，他也会无视掉。可如果他没法下定论呢？如果这样做本就是错的，那就该及早回到正轨才是。
“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段庭霜问，“辞职回家，还是继续待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叶井梧苦笑一声，“就先这么拖着吧。最近我爸妈催得也越来越紧了，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放弃。我其实……只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究竟怎样做是正确的？有了这个答案，我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如果现在神佛显灵，告诉你答案呢？”段庭霜带着些许笑意问出这个问题，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回答。
“那还是算了。”叶井梧也笑起来，说了这么多，他松了口气，没之前那么憋闷了，“就好像我爸妈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帮我选出了一个答案，神佛给出的回答也只属于他们自己，我的答案，说到底也只能我自己去找。”
段庭霜没对他这一番感言做出什么评析，只是噙着淡淡的笑容，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和山野，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
……这也是叶井梧向段庭霜倒苦水的原因。段庭霜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社会、家庭的责任，未来的广大前途……等等东西来指责或劝告他，他并不需要那样充满个人偏见的说教，更何况那一套东西他早就知道，大道理谁不会说？而在他第一次告诉段庭霜自己想要做什么时，对方只是淡淡地说一句知道了，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别的反应。
说来好笑，段庭霜这种反应让当时正纠结痛苦的他误以为段庭霜很支持他的想法，毕竟和其他指责批评他的人对比起来，段庭霜这种态度实在再友善不过了，于是他各种向段庭霜描述自己的愿景，却被段庭霜看出他只是渴望被认同，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要靠其他人的认可来说服自己，那还是别干了。
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正恍惚时，门口传来洛疑星的声音，青年探进脑袋：“你们在做什么？看上去好严肃。”
叶井梧站直身体，朝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在讨论今天中午该吃什么！”
*
虽说午饭吃什么确实很重要……但是你们商量半天的结果就是这个么？洛疑星端着红烧牛肉面的泡面桶，震惊。
好吧其实他也不是很挑剔，泡面也很好吃，而且叶井梧还给他多加了一个荷包蛋，理由是他年纪比较小。他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听已经吃完了的段庭霜说接下来的安排：
“一会儿办公室借我用一下。”段庭霜说，“我有几份资料要复印一份，然后U盘上的资料我也会拷贝下来，我跟你各拿一份，到时候发现什么线索记得共享。”
“嗯嗯。”洛疑星含糊不清地边嚼边点头，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呃？你要走了吗？”
“当然。”
“那我也……？”洛疑星有点茫然，“可是小熊猫怎么办？”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顺路捎你一段，也可以待在这儿。”段庭霜耸了耸肩，“全看你自己。至于小熊猫，我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把它交给叶井梧照顾的吗？”
可是，就这么丢下小熊猫，他有点不放心啊……洛疑星瞅瞅叶井梧，虽然看上去是好人，但是能不能照顾好小熊猫也说不准啊，再者，他其实也蛮好奇，这个野生动物救护站，还有叶井梧这样的志愿者，平时都是什么样的……
那就不跟着段庭霜离开，先在这儿待几天？洛疑星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嗯，仔细想想似乎挺不错的，首先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从资料里找线索，在哪儿找不是找呢？其次，这里的环境可比城市里好一万倍，待在这儿会很舒服；最后……嗯，他已经没钱了，去城里的话连住的地方都找不着。
——没办法，他去遂久市的时候，房租是师父提前付的，他身上只带着生活费，然后在动物园里干了一个多月，领了一次工资就跑路了……在城市里生活过一个月的他已经深刻了解到钱的重要性，而他现在是个穷光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叶井梧举起叉子晃晃：“想待在这儿的话也行啦，反正这栋楼里全是空房间，住的地方多得是，不过村里条件很差，你不一定受得了哦。”
洛疑星选择性忽视了后半句话，条件再差能有多差，还能比一座山里的破庙更差吗？——呃，他可没有诋毁自己家的意思，这只是客观事实。
*
于是就这么拍板决定了，段庭霜离开，洛疑星留在大竹坡，查资料的同时顺便帮叶井梧照顾小熊猫。
“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的！”叶井梧拍胸脯保证。
“……”段庭霜无语，“首先，他已经二十岁了，用不着照顾，其次，我又不是他家长，也没把他托付给你，你跟我保证什么？”
“呃……”叶井梧抓抓头发，“下意识这么做了，总感觉挺合适的……”
“不过说起来，倒确实有些地方需要你照顾。”作为一名更早进入人世、更有阅历的妖，段庭霜觉得自己还是得关照一下后辈，趁着洛疑星去笼舍那边抱小熊猫出来告别，他对叶井梧道，“据我所知洛疑星刚刚接触人世不久，此前都在山里生活，所以可能有很多常识类的东西都不了解，也不太会用电脑，所以你可以适当帮他一下。”
“OK！”叶井梧咧出一口白牙，“保证完成任务~”
*
汽车引擎声之后，叶井梧和洛疑星告别的声音随之远去，段庭霜看了眼后视镜，仍能看到叶井梧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洛疑星正举着怀里小熊猫的爪子跟他挥手。
“……”他微微扬起唇角。这两个人待在一块儿，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实在是颇有趣味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洛疑星和叶井梧是彼此的相反面，前者是来自山野的妖类，自由自在了无牵挂，后者则是在都市中成长的人类，所承担的家庭、社会的责任无时无刻不压迫着他的心灵，更不用提叶井梧眼下正困扰于志愿者和医生的身份之间。
后视镜中的人影愈来愈小，终于完全消失，只剩下道路旁茂密繁盛的树木。段庭霜眯起金瞳，低低笑了一声。
会发生些什么呢？还是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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