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挖还得管埋,接下来的十多天里路星直接住在了越翎山庄,帮着颜司影打点互市生意,不是没日没夜地看账本,不然就是会见各方商人,要么安排兑币的事。
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够让人费神了,越翎山庄的门客跟下人,对她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对他们指手画脚的人也是诸多不满,生怕她抢了他们大管事似的。
好在颜司影御下严格,即使他们不满也没敢违背指示,就是让她平白受了好多白眼和嘲讽。
这差事干的可谓身心俱疲,路星肉眼可见地受了一圈,长时间熬夜和不规律作息,使得她脸色蜡黄,唇色惨白,跟被妖精吸干精气似的,不过好歹生意都走上正轨,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回到自己的小院,她本以为等待的她的是满园萧瑟的落叶,到不想推开门,院里比她离开时还要干净整洁,廊下的石桌上换了新的水果和糕点,厨房的锅里留着饭菜还是热的。小火炉上文火慢慢熬着她的药,苦涩的药味经过空气的稀释,让人闻着觉得清心宁神。
路星夹了一块小炒肉放进嘴里,心中温暖的同时,感觉有些不对劲,九婶口味重,做的菜向来有些偏咸,这几个菜倒是咸淡恰到好处,美味非常,不知出自哪位田螺姑娘之手。
“难道是殿下来过?”她眷恋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绳,立马否定了这个可能,在沂南时,她吃过胥衿诺做的菜,味道完全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气得路焕好几次摔碗骂娘。
想起胥衿诺那时委屈巴巴的模样,路星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同时细细密密的思念像菟丝子一样爬上心口,叫人甜蜜又难过。
从通天阁大火那晚以后,她和胥衿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当初仅凭老刘头那张不完整的人面画像,路星也不能确定那人一定就是在沂南为胥衿诺蛰伏了十年的荀老。
通天阁的大火间接救了户部的陈除,那样一个水火不进的人偏偏愿意听命于胥衿诺。再然后丽妃被追封,殿下复宠。
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天的大火跟胥衿诺脱不了关系时,路星不敢再往下查了。颜司影总派人盯着她,再查下去,怕是会被越翎山庄抓到胥衿诺的把柄。
她甚至在凌王世子胥华烨面前撒了谎,将所有焦点都引到贵妃身上,他们喜欢看鹬蚌相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力,这样便不会扰乱胥衿诺的计划了。
正当路星刚吃完一碗饭,准备添第二碗时,两道黑色的身影,轻巧地越过围墙,进了后院。
她侧耳听了听那两道细微的脚步,若无其事的重新坐了下来,不管来的是谁,谋财还是杀人,她见机行事。
没过一会儿,两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大摇大摆走进厨房,一个身形矮小,脸上纹着黑火留着寸头。
小个子见到路星憨厚地笑着打招呼:“小姐!”
跟他来的另一个腰细肩宽,身材修长,鼻梁挺拔,眉目秀气,轮廓线条分明也很柔和,要是在白一点,穿上女装,一定是一位能以假乱真的美娇娘。多亏北兴关外多年饱受风沙摧残得皮肤粗糙了些,黑了些,熬出一些男子的粗犷,摆脱了小白脸的称号。
贺聿长相随了他们的娘,干净秀气,一双凤眼机灵劲儿十足,喜欢带着一伙同龄人在锦州街头肆意地闹,喜欢坐在墙头在耀眼的阳光下张扬地笑,只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哥哥,好久不见……”久别重逢,路星有些哽咽,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重合说起,盯着人半天,磕磕巴巴说了句,“要不……一、一起吃点?”
十年前那场屠杀,杀死了他们的父母和所有的亲人,也杀死了少年无忧无虑的贺聿。
“我还以为你要留在颜司影那儿生根呢。”贺聿不苟言笑地在路星旁边坐下,张启冬拿了两个碗放桌上,又转身去拿筷子,贺聿趁着拿筷子的间隙盛好两碗饭。
路星把目光转向自己的碗,过去的十年里,密信往来寥寥数字只谈正事,见过几面,但每次都匆匆一面未及多言。
此时此刻,她想抱着贺聿大哭,跟他说自己多想哥哥,京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让她多讨厌,跟他抱怨这十多天过得多辛苦。
但她已经曾经那个只会躲在哥哥身后哭的小孩了,她可以和哥哥并肩作战。路星脑中由情绪勾起的热潮冷却,开口询问贺聿道:“哥哥,是来拿账本的?”
贺聿正夹菜的手僵硬了一下,缓缓看向路星,或许连路星自己都没注意到,她那句话语气里的下意识的客气和疏离。
“上次湎西一面,见你受了伤,进门看到火炉上煨着药,是伤还没好?”
“好差不多了,就是落下点病根,就变天的时候双手可能有些使不上劲儿,没多大事,焕哥走时留了药,调理着呢,挺有效的,应当能彻底恢复。”路星咧着嘴对路焕憨笑。
路焕皱眉,脸已经快黑成锅底了,反问道:“应当?”
路星心虚地错开他的眼睛,要不是及时遇到路焕,如今怕是要过完头七了,能恢复到会蹦乱跳到处走跑,她已经很满足了,事已至此,跟贺聿说实话反而惹他挂心。
路星重新坐正,信誓旦旦道:“一定!焕哥说的,我这情况,想残废都难,多亏从小习武底子好,经摔!”
自从到路家后,她说谎本事的日益精进,有理有据的张口就来。贺聿满脸写着不信,但路星不想多说,他也不再多问。
“伤究竟怎么来的,我不多问,军中有个军医堪称骨科圣手,我跟他打了招呼,你有空了自己去找他看,不许不去!”
贺聿夹了一块肉放到路星碗里,对她说的话中语气不容置喙。
“另外不管是胥衿诺还是颜司影,这两个人,无论是她们自身还是背后牵扯的势力都太复杂,太危险。不管什么原因,你不要跟她们走太近。”
路星正色道:“这些年丽妃娘娘母女为了我们四处奔走,我不能弃她唯一的女儿不管。凌王知道你我真实身份,利用我为他敛财,让我们投鼠忌器,哥哥你信我,我有把握让你我在凌王这趟浑水里全身而退的。”
她说这话时,眼眸亮亮的,胸有成竹,可见早就准备好了说服他的说辞。
这时,一直在旁边闷头假装隐身的张启冬开口道:“属下相信小姐!”
却遭到贺聿的不满,“好好吃你的饭,不然去外面站着!”
张启冬耸肩,悻悻地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
好不容易有人维护自己,路星顿时来了底气开始蹬鼻子上脸,“干嘛凶启冬哥,这是田螺姑娘给我做的饭,我还想说,哥哥要是不答应我留下来帮你就别吃了呢!”
“嘿!给你三分颜色还给我开染坊了是吧?”贺聿道,“田螺姑娘又是谁?”
路星打趣道:“要知道是谁还叫田螺姑娘吗?”
贺聿阴阳怪气道:“让你在路家好好听话,你直接攀上房梁当人家少东家了,给你相了人家好好嫁人,你怂恿新郎离家出走不说,还跑到中都勾结凌王,还有湎西的山贼投降时带来的几十万石粮食也与你有关,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
“是哥哥先逼我嫁人的,您要不逼那么紧,我现在还在东襄打算盘呢。”
路星吃完饭,放下碗,摊手出了厨房。
贺聿和张启冬吃完后,收拾好厨房,出来时只见路星端着一碗药磨磨蹭蹭的,面前的糕点快被吃完了,也没见药喝下去一半。
张启冬道:“小姐,要不在药里加点糖吧?”
路星摇头,那样味道更怪了,甜不甜苦不苦的。索性一咬牙把剩下的药都给自己灌了,瞬间一阵庞大的苦涩味,从腹部直冲头顶,难受得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启冬立马把糕点递到她面前,“赶紧压一压。”
路星接过糕点,看了眼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亲哥哥,启冬不仅忠心还细致体贴,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路星顺口玩笑道:“启动哥你真好,得多好的姑娘才配得上这么好的你呀。不像某些人,一见面就知道教训我。”
张启冬哭笑不得,说道:“将军担心小姐,才百般叮嘱的。”
贺聿白了一眼路星,略带责备地对张启冬道:“你惯得她。”
“行行行,您不惯着我,我也不跟你插科打诨,咱说点正事。”路星道,“湎西王谋反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贺聿和张启冬的脸色都开始变得不对劲,张启冬看了贺聿一眼,贺聿点点头,示意他说。
张启冬舔了舔下唇,神色凝肃道:“我们奉旨入湎西剿灭山贼,可湎西王不知从哪里听说皇上说他谋反,我们是借着剿灭山贼的名义去抓他的,我们招安完山贼去会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自缢了,遗书写的驴唇不对马嘴,坚称自己没有谋反,说自己有罪,又不写明是什么罪。”
路星问道:“他要是没有谋反,北兴军进入湎西稳稳当当从湎西出来,就足以自证清白,干嘛要自缢呢?若是他要谋反为什么都不反抗一下就自缢了?他真的是自缢而不是被谋杀?”
张启冬道:“我们检查了尸体和房间,确定了是自缢,也盘问了他身边的人,搜查了湎西王府,以及近期军事调动,没有发现他有谋反的迹象。”
路星拿出从湎西来的纸条,上面写的是“湎西王伏诛”。而现在,“伏诛”便成了自杀,这完全是两码事。
贺聿问道:“纸条哪儿来的?一境之王的死非同小可,外面的人只知湎西王已死,那封遗书只有我和启冬看过,所有消息都进行了严密的封锁,给你递消息的人就那么笃定湎西王谋反了?”
路星想着其中的蹊跷,倒吸一口凉气,回答道:“大半个月前,路家的暗礁送来的。”
她现在还坐在这里喘气,至少说明暗礁没有问题,那为什么消息跟实际有误?
院子沉默了,一阵风凉悠悠地穿过走廊,走廊上的三个人犹如被吸走魂魄一般死寂。
过了许久,路星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瞳深深地看着贺聿,道:“哥,你有没有觉得,湎西王的死,有些地方很像当年的沂南王谋逆案?没来由地被说谋反,然后畏罪自杀,最后所有证据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
“是,很像……”贺聿沙哑着声音道。
沂南王谋逆是他们家被屠的原因,牵涉两个地方大世家,几百条人命的血案,所有的证据都消失了,除了当的丽妃,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一句。
他们两个早在十年前就该死掉的人,苦苦追寻十年,可笑的是,既没办法证明他们的父母谋反,也没证据证明他们没谋反。
贺聿松开紧握的手,将掌心覆上路星的头顶,隐忍住所有的悲戚与仇恨,把温柔灌满眼睛,传递给面前的妹妹:“不管是不是,有没有联系,掘地三尺也好,把它找出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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