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齐汝佲

假设林子衿与皇帝关系匪浅,那么这会儿,他就是个烫手山芋。严党决定不了他的生死,不如把这个问题抛给清流,清流和严党不对付已久,就让赵明德他们接下这桩棘手的麻烦。

钦差不日抵达云南的消息一来,宋攀岳便定了主意,遣手下的小五快马加鞭赶到隔壁昭通县,请齐汝佲齐太傅来汤丹一叙。

齐汝佲曾为先帝师,与先帝颇有交情,受其器重,而后当今圣上临朝,也常向齐汝佲求教如何治理国家,齐太傅是两任帝师,前些年刚致仕,返回云南家乡养老。

不仅如此,齐汝佲还是内阁清流之首——赵明德次辅的座师。先帝嘉应五年,赵明德考进士,齐汝佲改了他的卷子,列为上乘。

小五出发前,有些疑虑:“齐太傅德高望重,恐怕请不动他老人家。”

宋攀岳嗤笑:“德高望重?可还有权有势?”

齐汝佲都致仕了,告老还乡,那自然是没有。小五摇头。

宋攀岳挑眉:“那不就得了。他不来,你就帮他来。”

小五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拱手领命:“是。”

好在读书人都体面,宋攀岳出身锦衣卫,从前当文臣时,齐汝佲就对这帮人敬而远之,小五一来他就明白,汤丹他不去也得去,为了体面,齐汝佲几乎没说什么二话,与妻儿告别,便随小五上路。

临行前,他从卧室的枕头下取了锦囊,由齐老夫人系在腰间。

小五客气道:“有劳齐太傅。”

齐汝佲温和地说:“老夫告老还乡已久,宋大人还能想起老夫来,实在费心了。”

什么费心,费尽心机。暗讽宋攀岳身为严党人士,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给清流找麻烦。对于这点,齐汝佲心知肚明,他是赵明德座师,无论如何表面中立,人家都将他与清流视为一体。

小五笑容不改,请他上了马车。读书人话里话外那些门道,他懒得细究,按宋攀岳的话说就是,别跟文臣扯言语功夫,抄刀子比什么都管用。

秀才和兵,古往今来都说不到一块去。

齐汝佲今年八十了,白发苍苍,两鬓尽霜。汤丹那边铃山塌了的消息一传过来,他凭着多年混迹朝堂的敏锐政治嗅觉,便知晓此事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关联重大。

果不其然,这才过去四日,严党在云南的看门狗——宋攀岳便找上门了。

齐汝佲一路盘坐,安神定志,小五掀了马车的帘子,不时瞅他两眼,八十岁的齐太傅沉静得像座古佛,老态龙钟,无欲无求。小五嗤了声,放下帘子:“齐太傅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此沉着,值得晚辈学习。”

马车里没声音,齐汝佲没理他。小五低了头,细想人家当过皇帝的老师,他也就是个小喽啰,齐汝佲不搭理他,实属正常。他又不配。

马车直接把齐汝佲送到汤丹县衙牢狱。

连日的大雨已经停了,许是铃山塌陷,埋死了太多人,加之林府一家,除了林子衿全都惨死,祸患频生,此地怨气冲天,齐汝佲一下车就嗅出了血腥和尸臭,他皱了皱花白的眉毛。

宋攀岳相貌堂堂,却不行好事,齐汝佲一见着他,心里大瞧不起,沉着脸没说话。

至于宋攀岳,他没少和文人打交道,晓得他们十个里有九个看不上厂卫,加之从前宋攀岳在诏狱里没少捏碎清流党人的骨头,齐汝佲不待见他,实乃人之常情。

“呵呵。”宋攀岳不气不恼,不疾不徐地拱手作揖,握了握腰间佩刀,态度恭敬道:“有劳齐太傅舟车劳顿至此,此事实在牵连甚广,本该由廷臣决断,我一介武夫,不便越俎代庖,然则云南地处偏远,京师的钦差至今未到,在下一心查明真相以报朝廷,奈何那人口出狂言,说与陛下有关,在下不敢妄作决断,心想着齐太傅曾为帝师,便向齐太傅请教,此罪犯该如何处置,他说的可又是真话。”

宋攀岳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地,保证上了年纪耳朵不行的齐汝佲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忽视他始终放在腰刀上的右手,那么此人温文尔雅的态度,倒真像个彬彬有礼的文臣。

齐汝佲神色稍缓,拱手道:“宋大人客气了,我早已辞官归隐,不过一介乡野村夫,若还能为朝廷分忧,定当竭力。”

宋攀岳笑道:“罪犯此刻正在狱中看押,齐太傅,您请。”

“罪犯是何人?”齐汝佲随他进牢狱,狱中阴冷,老人身子骨弱,对恶劣环境感到强烈不适,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宋攀岳在他身后答道:“汤丹富商林百元之子,林子衿。”

“林家其他人呢?”

“…铃山塌陷,民愤激烈,集结为暴民,冲进林家宅内,把林百元和他妻女…都杀了。”

齐汝佲驻足,宋攀岳在他身后,静默地注视他。

良久,齐汝佲叹气:“天意啊。”

宋攀岳笑了笑,不反驳,恭敬地应和:“是。”

小四扭头,见到了来人,抱手行礼:“宋大人,齐太傅。”

“他这两日如何?”宋攀岳随意地问。

小四明白宋攀岳问的是林子衿,望向他,回答道:“没什么反应,送饭就吃,吃饱就睡,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害怕。”

“恩,”宋攀岳转而朝齐汝佲解释,“罪犯称他与稚奴相识,林家做这个中间人,似乎也是那位的意思。”

齐汝佲是帝师,一下就反应过来,稚奴是当今陛下幼名。他愣怔,林家是云南宝泉局挑中的替罪羊,怎么可能与千里迢迢外的皇权有关,只不过……

齐汝佲转念一想,这宝泉局是太监杨昭和在统管,杨昭和他干爹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魏延芳,魏延芳至少明面是皇帝的人。

宝泉局挑中林家,就等同于宫里、等同于圣上挑中林家,那么林子衿说他与稚奴相识,也有可能。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齐汝佲摇头叹气:“若真是陛下亲自挑选,那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宋攀岳怎么觉得,齐汝佲话里有话。

杀不了林子衿,严党的麻烦还在后边,可杀了林子衿,皇帝那边也不好交代。

但这些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清流的头上。齐汝佲身为清流党首赵明德的座师,听他那话里的意思,怎么像在为他们严党考虑似的?

“呵呵,”宋攀岳表面不动声色,恭敬道,“齐太傅思虑深远,下官愚钝,不知太傅此言何意?”

两个人在小四带领下,走到关押林子衿的牢狱前。

齐汝佲望向牢狱中安静修养的青年,身形癯瘦,囚衣覆血,唯他安坐如松,面目恬静,不改从容,齐汝佲不由得心中一奇。

他已经八十了,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物,但像林子衿这般,年纪轻轻却不露惧色的少年,倒是没见过几个。

齐汝佲忽然想到,遭此大难,还能这般沉稳从容,若可活着,将来说不定是可塑之才。

他略一摇头,将这电光火石的一转念抛诸脑后,淡淡地回答宋攀岳:“若是惹陛下不高兴,内阁首揆严陟严大人与次辅赵明德赵大人,便都要有负圣恩了。”

“……”这话糊弄得完美无缺,没有一点干货,但宋攀岳无法反驳,他招呼小四打开牢门。

宋攀岳感慨:“遥想当年,太傅审时度势,言辞斐然、据理力争,既能劝得御驾亲征的先帝返京,又曾劝得当今圣上莫要因道疏政……”

高帽子先给齐汝佲戴好,然后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下官力有不逮,实在审不动这位林公子,就冒昧请齐大人伸出援手,帮下官问问,他那些话,究竟做不做得真?”

这等于把难题直接抛给齐汝佲。

齐汝佲两任帝师,总比他这个厂卫更了解盛家的皇帝,更了解庆历帝到底有没有林子衿这个好友。

如果齐汝佲认为林子衿在说假话,那就在钦差来之前,赶紧把林子衿杀了,到时候就算皇帝问罪,也可把锅甩到齐汝佲身上。

如果齐汝佲不认为林子衿说假,陛下或许真有这么个朋友,那这林子衿一时半会还杀不得,只能槛送京师,交由严阁老应对。

门栓脱落,榫头嘎吱扭响,牢门洞开。

宋攀岳心机叵测道:“齐太傅,请。”

盛闻澜:???谁跟你认识

林子衿:QAQ救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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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齐汝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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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绛鱼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