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欺负

宋惊落又梦魇了。

她梦见长公主一直用背影对着她,越走越远。无论她如何哭喊,长公主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宋惊落从梦中惊醒,一只手攥着被角小声地哭。

秦昔推门进来,问道:“姑娘又梦魇了?”

宋惊落惊讶地抬头:“秦妈妈,不是说过不用你守夜了吗?”

“姑娘经常梦魇,我怎么放心得下。”

“那妈妈过来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想抱着你睡。”宋惊落吸了吸鼻子。

秦昔惊道:“这不和规矩,老奴……”

宋惊落打断她:“小时候我梦魇的次数更多,睡不着的时候,不也是让您抱着我睡吗?”

“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妈妈不用自称老奴,对我来说,您就是我的亲人。”

秦昔鼻头一酸,上前抱着她道:“若是姑娘的母亲还在,看到你长这么大,一定会很高兴的。”

宋惊落将头埋在她怀里,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很恨她,恨她抛下了我,但我又总是很想她。”

秦昔早就和她坦白了一切,并且告诉她,十年前不是路鸣不是将她掳走的。

而是她无意中看到了秦昔与长公主之间往来的书信,知道了长公主是她的亲生母亲,才偷偷跟着路鸣走的。

也是她趁着路鸣不注意,偷偷从马车上跑了下来,然后便在淮都迷了路。

“我在城墙下见到了她最后一面。她明明也看到了我,可她还是那么决绝地走了。”

秦昔轻叹了一声,小声道:“其实殿下她……真的很爱你。她这样做,也是身不由己。”

“说到底,还是你们命苦。若是生在前朝鼎盛时期,可一生无忧,永远不必东躲西藏。”

话虽如此,可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呢?

人人都有许多的身不由己,父亲谋反,母亲殉国,独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她怪不得,也恨不得。

前世她也曾怀疑,苟延残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既然她比不上他们心中那些更重要的事情,何不去死好了?

后来她又想,虽然他们赐予了她生命,可这条命,终归是她自己的,她应该为自己而活,只为了自己而活。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她都愿意。

她试着放弃那些他们心中很重要的东西,包括尊严、大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的人。可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一辈子都浑浑噩噩,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善终。

前世她到死才明白,其实这些也不过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

她的本质就是自私的。

她来到淮都搅弄风云,将各方势力搅得不得安宁,也不全是受黎昭的逼迫。

她就是想看看,袁家父子有什么本事守住他们从周家手里抢来的江山。而且在她看来,袁家就是造成她悲惨命运的元凶,所以她要报复。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人会被无辜牵连,她都不在乎。

可即便她认识到了这些,上天又让她重来一次,她就会变得无私吗?

不会的。

永远不会。

说来可笑,两个可以为了大义献身的人,却生出了一个这般自私自利的女儿。

“我知道她很爱我。但她更爱她的国家,她的子民。我也很爱她,很想她,可她就是不要我了,甚至都不能陪我长大……”

“我每次梦魇,都不是因为梦到了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惊心动魄的险境,而是她血淋淋地站在我眼前,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自己。”

“我从来不去想什么如果,我自己的命,我得自己认。但我也只认从前的命,往后的命,我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搏一搏。”

她把自己埋在秦昔怀里,声音无比平静地说出这段话,却还是控制不住,在最后一刻动了情:“秦妈妈,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抛弃我,好吗?”

秦昔笑道:“姑娘放心,我会永远陪着姑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宋惊落顿时满足的笑了,像个孩子一般在她怀里蹭了蹭。

又过了一会儿,她拖着脸,有些闷闷不乐地问:“秦妈妈,我从现在学女红,几天时间能变得精通?”

秦昔听了这话,一脸的难以置信:“姑娘难得糊涂。不管学什么,哪有几天就能学成的?别说几天,就说几个月,那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宋惊落更加郁闷:“但宋岸马上就要出征,又恰逢秋冬之季,边境苦寒无比,我想给他做几件冬衣。”

秦昔手里忙活着其他的,说道:“要我说啊,姑娘的手举得起剑,拈得起花,就是拿不起针线。”

“姑娘心疼小少爷,多给他备几件就是,何苦非要做那些不擅长的事情?”

宋惊落叹了口气:“我心里知道妈妈说得对,可我对他有亏欠,如今有弥补的机会,就总想着要给他最好的。”

其实她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真正亏欠的,哪里是这一世的宋岸。

十年相伴,她心中的愧疚之情从未消散。她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从来都不是澄澈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年少之谊,如果她没有心存愧疚,她可能也不会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待他。

更不会敞开心扉,真正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

“也是,对小少爷来说,姑娘亲手做的,就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那我就从现在开始教你,到时能做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正说着,小柳前来通报,说宋明烟来了。

其实就算不通报,听到这极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她来了。

宋明烟的身型不算魁梧,却也不似寻常女子般纤细,总归要比她们壮硕些。

可她手里拎着一把重剑,导致她走起路来,屋子几乎都要抖三抖。

她走进来,张望道:“三弟不在吗?我听说过几日他就要带兵去打仗了,真是好样的!我今日特地来,给他鼓鼓劲。”

宋惊落笑着答她:“宋岸不在府中,出征在即,他去军营练兵了。”

宋明烟的表情有些颓丧:“这样啊,那我真是来得不巧。”

宋惊落让秦昔和小柳出去,才坐下来和她说起了悄悄话:“你是看宋岸能领兵,自己却不能,心里不好受吧。”

宋明烟罕见地有些挫败:“是啊,父亲说我一介女流,做不得将军。可我也练了十几年的武,就算那些膀大腰圆的男人,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宋惊落手里还摆弄着针线,一边招呼她吃茶,一边认真分析:“你是父亲嫡亲的女儿,他没有偏心的道理。若他真是这般想,便不会放任你习武。领兵与习武完全不同,光靠拳头和蛮力是没用的,他是看准了你在谋略方面有所欠缺,想让你再磨练一番。”

“可没有人是天生的将领,谁不是在腥风血雨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说到底,还是世俗给女人的机会太少。他们男人犯了错,知错能改,就是善莫大焉。可女人若是犯了错,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所以父亲才不敢让你到军中施展拳脚。”

“但你若肯等,还是有机会的。边境近来频频异动,不是打一场仗两场仗就能结束的。宋家打的胜仗越多,淮都那边就越忌惮。这就是你宋明烟的机会。”

“在这之前,你需要做的,就是磨练心志,韬光养晦,到那时,才能一鸣惊人。我自认略懂些计谋,如果你信我,在你找到合适的军师之前,我可以暂代此职。”

宋明烟听了这番话,愣了好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会帮宋岸,不会帮我……”

宋惊落腼腆地笑了笑,说道:“他不需要我帮。”

“小时候你也教我练过武,如今就当还你一个人情,以后可不要再来向我讨。”

宋明烟看着她,终于笑出了声。她看向宋惊落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崇拜:“我发现,你总有一种能把人从死路上拉回来的能力。”

宋惊落扯了扯唇,平静地说:“因为几乎每一条死路,我都走过。”

*

路夕绝在驿馆住了几日,冀州刺史才给他安排了住处。来接他的小厮忙不迭地道歉:“实在对不住啊路大人,最近府衙里的银子实在周转不开,刺史大人已经把自己府里的下人拨过来伺候了,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无碍。”路夕绝笑得温润,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

小厮此番不过说的是场面话,可他看着路夕绝,心里到真生出几分歉疚来了。

于是他亲自领着路夕绝走到提前布置好的房间。

还未进门,路夕绝就皱起了眉,偏过了头。

他贴身跟着的侍卫星月忙将他扶出去,转身对小厮道:“我家大人眼睛不好,见不得火光,你将这屋子点得这样亮,是要故意害死大人吗?”

小厮听了这话,浑身直颤:“小的死也不敢存心害大人!但小的的确思虑不周,没有提前打听清楚大人的习惯,请大人责罚!”

路夕绝状似无意地抬手:“星月,刺史大人如此费心,你怎么能对他的人这般无礼?”

“来日若有机会,我定会登门赔罪。”

小厮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是我们有错在先。”

路夕绝又继续道:“不过这么多年,我习惯了只有星月一个人伺候,但你们既然来了,就在这府里歇上几天,若没有星月的吩咐,就不必做活了。”

“这……”小厮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应道:“是,大人。”

小厮走了以后,星月在月光下支了一个棋盘,说道:“大人您稍等,我去把屋里的灯全都撤了。”

路夕绝喜欢在月下独自对弈,今晚的月格外明亮,月光在他的青衫上打上一层仙气,显得他更加飘忽不定,仿佛随时可以羽化而登仙。

没过一会儿,星月就回来了。

路夕绝背对着他,问道:“府里的灯全都关了?”

星月答:“是,全都关了。”

路夕绝用两根手指夹住棋子,让其悬在空中,“让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星月蹲下身,为他倒了一杯茶:“当年长公主的女儿是在当年她为前朝太后祈福的地方丢的。下面的人到当地暗中走访了几日,他们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可也只是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有几个知情的人甚至打死都不愿意开口,就算拿他们家人的性命威胁,也只愿意说几句无关紧要的。”

路夕绝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越是遮掩,就越有问题。”

星月继续道:“当年秦昔因为偷东西被长公主府赶出来,之后去了宋府,一年以后,宋祈的小妾就难产而死。属下也认为,这件事不是巧合。”

“把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全部控制起来,不能让他们与外界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星月往后退了几步,说道:“是,属下明白。”

然后他又忽然顿住,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魏先生,他若是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周氏血脉,一定会很高兴。”

路夕绝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松,半晌才道:“没这个必要。”

星月站在原地,开了好几次口,最后才问:“明日七夕,冀州城内要办灯会,大人可要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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