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惊落不想再浪费时间,踩着他的肩膀就上了马车。
马车毕竟是仓促间找来的,里面的陈设稍微有些简陋。但车上有一床棉被,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她坐下来,用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脸。
因为衣服是湿的,所以即便披着氅衣,裹着被子,也还是觉得冷。
片刻之后,宋岸也弯腰走了进来,然后马车就在摇晃中缓缓向前。
他低着头,小心而缓慢地挪到她身边坐下,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对不起阿姐,都是我太过莽撞,才害你陷入险境。”
宋惊落伸手敲他的头,瞪他一眼,无奈地说:“你知道就好。”
宋岸的表情有些后怕:“昨天晚上我怎么都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要被吓死了。阿姐,你也答应我,不管是为了谁,都不要再冒险。”
她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说话也不利索了:“我也不是为了你。不过是被刺客追杀,跳进河里方便逃生罢了。”
说完,她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宋岸伸出的手顿了顿,才帮她把被子拉得更紧。他垂下眼,神情低落:“阿姐,我好恨我自己。”
“好端端的,恨自己干什么?”
“恨自己没用,不仅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还让她为我涉险。”
宋惊落取笑他:“你是指童姑娘吗?她一介闺秀,能为你做到这等地步,应是对你用情至深。你一个大男人,就别扭捏了。”
宋岸瞪大了眼睛,有些气恼地别开头:“你...你说是就是好了,我不想和你争辩。”
他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好笑:“明日记得带些东西登门道谢,再怎么说,人家也救了你。”
宋岸仍不看她,声音闷闷地说:“知道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刚刚没拒绝我,真好。”
她只听到后面两个字,不解地问:“什么真好?”
宋岸猛地摇头:“没什么,我瞎说呢。阿姐,昨晚是谁救了你?”
她想到这个就头疼,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是路夕绝。”
宋岸也很惊讶,眼神写满了怀疑:“他?这怎么可能啊,他一个柔弱书生,也会游水?”
“此人绝不可小觑,至少...不只是个柔弱书生。”说着,她隐约听到了一阵箫声,于是拉开车帘,临时起意向外看去。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自对向而来,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两辆车的窗子相对之时,对面的帘子被风吹开,轻轻向上一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车上的人紧闭双眼,脸上还残存着白布勒出的痕迹。宋惊落离得不远,能看到他垂下的长睫,在风中轻颤。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玉箫,偏过头,忽然睁开眼睛,对她微笑。
眼尾上翘的丹凤眼,清冷、妩媚,又带着几分凌厉。
这双眼睛不似她想象中的恐怖,只是毫无神采,如同深埋在枯井中的死水,无波无澜。
她说不出那笑容的含义,只是莫名觉得诡异。她忙放下帘子,一颗心止不住地砰砰直跳。
前世她曾听到过一个传言——没有人见过路夕绝的眼睛,见过的人要么横死,要么暴毙。
可偏偏她又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那双眼睛无神,都这样好看。如果他看得见,会是什么样?
不对。
歪了,拉回来。
路夕绝刚才竟然光明正大的睁眼给她看,是已经把她当成死人了吗?
这个想法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
虽然她很希望路夕绝是友非敌,但他若执意与她为敌,她也没什么好怕的。这才刚开始,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宋惊落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她越想越激动,像打了鸡血一样,问宋岸:“子澜,你会不会乐器什么的?下次再有人卖弄,你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宋岸在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想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说道:“我…我会敲战鼓,算吗?”
宋惊落:“……”
她闭上眼睛,生无可恋地往后一躺:“不算。”
*
很快到了宋府,宋惊落下了马车,就看到秦昔在门口等她。
秦妈妈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在阳光下看着格外明显。她昨晚听到宋惊落落水的消息,执意要去找,被宋祈拦下之后,就在门口站了一夜。
终于看到宋惊落安全回来,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她迈着步子小跑过去,一开口就哽咽了:“姑娘……”
宋惊落也没忍住,伸手抱住她,也不争气地落了泪:“秦妈妈,我好冷好冷……”
秦昔心疼不已:“我去叫人准备火炉和棉被。”
说完,她就快步先进了府。
宋府的大门在身后关上之后,宋惊落刚准备下台阶,左腿忽然抽筋,以至于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
一阵剧痛传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平地上把脚崴了。
还好已经关了门,不然就要丢死人了。
府里的下人都被派出去找人了,现在还没回来,所以也没人能来扶她一把。
她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就听见她身后的宋岸沉声说:“别动,我来。”
宋岸没有等她回答,动作迅速地抱起她往里走,脚步又快又稳。
秦昔从屋里迎出来,看到这一幕后愣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怎么回事?”她问。
宋惊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心虚地说道:“不小心把脚崴了。”
秦昔叹了口气:“姑娘本就有腿疾,又被冷水一泡,怎么也不知道注意点。少爷,麻烦你尽快派人去找大夫。”
宋岸将她放在床上,说道:“我亲自去。”
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宋惊落在身后叫他,他也不回头。
“宋岸,你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换下来呢。”
宋岸一边往外跑一边喊道:“我没事。”
她无奈地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又打了几个喷嚏。
她笑着自我调侃:“这几年病的次数少了,我还以为我的身体已经强壮如牛,结果还是这么不堪一击。”
秦昔帮她脱下湿衣服,又倒了一桶热水,“呸呸呸!以后这种话不能乱说,姑娘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宋惊落泡进热水里,一脸享受。她抚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口中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一定长命百岁。”
她泡完热水澡,就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躲进被子里。床边火炉里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捧着一杯热茶,感觉自己身心都暖和了起来。
她一向怕冷,每年的冬天都很难熬。
而今年的冬天还没到,她就提前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
“阿姐,我回来了!”她还没看见宋岸的人影,就听见门外传来他的喊声。
他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她把了脉,摸着胡子说道:“姑娘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只是这腿疾……”
宋岸有些着急地问:“腿疾怎么了?”
大夫顿了顿,才继续说:“姑娘的腿疾,怕是会加重。”
宋岸的神情变得凝重:“就没有彻底根治的办法吗?”
大夫道:“姑娘的腿疾积年累月,怕是无根治之法,只能开几副药,以做缓解之用。”
送大夫出门以后,宋岸又折回来,一脸忧虑地说:“阿姐,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每日按时吃药、敷药,不能再嫌药苦或者偷懒了。”
这话宋惊落听过许多遍,她用被子蒙住头,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军营里边应该还有很多事情,快回去处理吧。我这儿有秦妈妈照顾,你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小柳慌里慌张地走进来,趴在她床边,口中哭喊着:“姑娘!姑娘没事就好!昨天晚上真是吓死小柳了。”
宋惊落抱着她安抚了好一会儿:“这不是没事了吗?你看,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别哭了。”
小柳哭着哭着,被她逗笑了,而后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尚未禀报。
“姑娘,你上次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人就在外面,要把她带进来吗?”
宋惊落点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小柳出去片刻,然后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宋惊落与那女子对视一眼,问道:“你可准备妥当了?”
女子答:“回姑娘,已经准备好。”
宋岸一头雾水地问:“阿姐,她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宋惊落看向他,语气平淡地说:“她是我买回来给你做通房的。”
宋岸愣在原地,似乎不太理解话中的含义:“你说什么?”
她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次:“我说,她是我买回来给你做通房……”
他打断她的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阿姐!你是在故意羞辱我吗?”
“我……”她想说话,但宋岸没给她这个机会,赌气一般转身走了。
宋惊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前世她被买回去做他通房的时候,他虽然不太热络,但也没说什么,现在怎么反应这样大?
她有些头疼地说:“小柳,秦妈妈,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她有话要说。”
她们二人离开以后,苏琴亦脸上全然没了刚才的拘谨和乖巧,笑道:“宋小将军他,好像生气了呢。”
宋惊落没什么好气:“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苏琴亦好整以暇地问:“你不追上去哄哄?”
宋惊落喝了一口茶,镇定地说:“你看我现在下得了床吗?他就是闹脾气,过两天就没事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和黎昭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仅有千机散的解药,还对他的事情这么清楚。我也调查过,你除了十年前去过一次淮都之后,就没离开过冀州,怎么会认识黎昭?”
宋惊落似是而非地答:“说不定,我和他就是在淮都认识的呢。”
然后她又反问:“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黎昭是你师傅?你的功夫,是他亲自教的?”
“是啊。”
这么说来,那种事情也是黎昭亲自教的?
宋惊落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她明明恨透了黎昭,却在得知他教别人的时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有病,要是没病的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前世的场景。
燎原堂一间黑暗的小屋里,她无比苦恼地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一堆春.宫图和各种玩具发愁。
她自从跟了黎昭以后,在燎原堂的各项考核中都是魁首,可偏偏在这方面……
黎昭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嘲讽道:“这种事情,难道比杀人还难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定要学这些?有什么用?”
黎昭拿起桌上的一张画,仔细地看着,说道:“等以后你就会发现,这些也许比你从前学过的所有东西都要管用。一个男人,不管他再怎么聪明、机智,都逃不过一个色字。”
宋惊落摇头,咬着嘴唇说道:“可我努力尝试过了,还是学不会。”
黎昭将手里的那张画放在她眼前,说道:“你是我带出来的,就不能给我丢人。”
他弯下腰,隔着一张书桌靠近她:“若你下次还排在末尾,我倒是不介意……亲自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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