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是太子居所。
如果现在真是前朝,那东宫里住着的,就是昭定太子,她的亲表哥。
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是永和帝。他在位期间,后宫只有一位皇后,所以表哥一生下来就是毋庸置疑的太子。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而且和他的父皇一样温柔和善。
他的贤名传遍了淮都,不止永和帝,就连百官朝臣都对他寄予厚望。
宋惊落从小体弱多病,常常卧病在床,很少见客。因为所有人都怕她将病症传染给太子,所以即便见面,也要隔着帘子,或是遥遥相望。
前世听长公主说起,她周岁礼时,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但她却一把抓住了太子殿下,死活不愿放手。
后来她常在病中,虽没再见过他,但当时人人都知,太子殿下快把宋惊落宠到了天上。
因为听说有些权贵人家的女子围在一起嘲笑宋惊落,太子便剥夺了她们东宫选秀的机会。因为宋惊落的病总不见好,太子一掷千金,遍访名医,遍寻灵药。他向来节俭,只有在宋惊落的事情上才会不管不顾。
太子其实很多次都想来看她,但却总被东宫僚属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拦住。若是寻常的东宫僚属便罢了,可有一人名叫魏恕,是他的老师。
太师魏恕极为严厉,太子对他是又敬又怕。
魏恕常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太子,不让他见宋惊落。
所以在宋惊落印象中,魏恕就是个刻板的迂腐老头。
她曾见过从前的东宫,典雅气派,僚属无数,宾客盈门。可如今,东宫已经被大火吞噬,触目所及之处,已经没有活人了。
叛军的内应率先屠尽了东宫,想要毁掉那些负隅顽抗之人最后的希望。
前世叛军围城之际,也是她从火海中救出了太子。
但他们最终还是失散了。
后来她一直在寻找他的消息,但都一无所获。
宋惊落用破洞的衣服捂住口鼻,一边咳嗽,一边穿过回廊。
凭借着零碎的记忆,她朝着东宫的最中央跑去。
跑着跑着,她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她猛然停下脚步,推开了眼前那扇门。
房间的最里端,果然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男孩。除了他以外,房间内还有两具尸体,一个身上穿着宫人的衣服,一个穿得却像是江湖人士。
宋惊落走上前,想要查看那个江湖人士的情况,男孩的咳嗽声愈发响亮起来。
“咳咳咳……你是谁?是来救孤的吗?”他似乎在强作镇定,看她的眼神格外警惕。
但他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虚弱。
宋惊落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抬眼一看,他的正上方有一根房梁被火烧断了,正在摇摇欲坠。
她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心中的顾虑,惊呼出声:“表哥!”
她的动作要比想法快得多。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身体却已经扑了上去,将他扑倒在地。
房梁从她的身侧砸下去,砸中了她的小腿。
钻心地疼痛从腿上传来,她闷哼了一声,随即很快爬起来,伸手去扒他的衣服。
他似乎是被刚才那一幕吓到了,一言不发地任由她动作。
宋惊落调换了他与宫人的衣服,没有再管旁边那个江湖人士,拉起他便往外跑。
她一边跑一边和他解释:“我们必须要快点离开,否则等叛军打进来,就来不及了。”
他有些魂不守舍地盯着她的腿,问道:“你的腿……”
“你刚刚,为什么救我?”
宋惊落喘着粗气,说道:“不想死就别废话!”
还没等他们跑出去,宋惊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盔甲碰撞声和粗重的脚步声。
叛军找过来了!
她不由得心中一紧,在慌忙中停下脚步。
她带着他躲到角落里,看着叛军冲了进来,开始四处寻找。
他们是在找太子殿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惊落大气都不敢出,视线一转,忽然发现墙角有个很小的狗洞。
但只有她一个人能爬得出去。
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他们都逃不掉。
她定下心神,小声对太子表哥说道:“我穿成这样,出现在东宫非常可疑,所以我不能再留在这了。我从这里爬出去,你就躺在这里装死。”她说着往他脸上抹了许多炭灰和鲜血,“我会去乱葬岗找你,你一定一定要在那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
太子表哥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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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惊落从狗洞钻出来以后,便跟着惊慌失措的百姓往城门口跑去。
若是叛军攻破了淮都,城门就会立刻被封锁,到那时她就出不了城了。
以她的身份,还有她这张脸,留在淮都就是任人宰割。
前世她有长公主掩护,可如今她只有自己。
更何况,乱葬岗在城外,她必须出城,才能找到表哥。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食言。
宋惊落的衣裳又被火烧破了不少,比刚醒来时看起来还要狼狈。她的小腿被砸出了大块青紫,有鲜血不断从伤口汩汩而出。
但她恍若浑然不觉。
她拼尽全力地跑着,但还是晚了一步。
叛军已经到了淮都的城墙下。
为首的是宋琢和他拥立的新帝。
城门大开,嘉禾长公主周蘅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口。
宋惊落到时,她已经将长剑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宋惊落混在人群里,忽然觉得这条路格外长,不管她怎么跑都跑不到终点。
宋琢的眼眸映着周蘅决然的表情,他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
周蘅看着眼前的叛军,忽然笑了:“宋琢,你我多年夫妻,成亲前相看两厌,成亲后同床异梦。你有你的坚守,我也有我的责任。我是大齐的长公主,殉国第一人,非我不可。今日我血溅当场,你们若敢伤城中无辜百姓,必要背上千古骂名。”
她将手中的玉玺扔到身前,悲凉笑道:“玉玺在此,尽管拿去,别再屠戮无辜的人了。这叛国的名声,今日,就由我来背!”
她说完看向自己的夫君,说道:“宋琢,我死后二十年,你都不要来见我。九泉之下,给我留一片清净之地。”
说罢,她转过身,面向淮都的城墙,面向慌乱的百姓。
她目光坚定地举起剑,干净利落地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薄而出,周蘅渐渐倒在地上。
染血的长剑掉落在宋惊落脚边,她低下头,看着血珠从剑刃上滴落在地上,浸湿了无数灰尘。
城中的百姓纷纷跪下,朝着她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有人用哭声歌颂着她的伟大,也有人用痛骂指责她的懦弱。
但周蘅没有再看他们,她充血的目光忽然转向宋惊落,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明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到……到冀州去。”
说完,便彻底断了气。
明成,是她前世的封号。
宋惊落张大了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黑暗一寸寸向她围拢,她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的身体忍不住摇晃了两下,站在她身侧的一个妇人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因为这个举动,妇人被她的婆母眼神警告了一番。
宋惊落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作出一副好奇的表情,问那个妇人:“长公主和宋琢有孩子吗?”
前朝的几位皇帝子女不多,不存在很复杂的关系,所以百姓对皇室的事情还算清楚。
妇人闻言摇摇头:“是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几年前走丢了。”她有些惋惜地叹息一声,“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宋琢应该就不会谋反了吧。”
宋惊落嘲讽地轻笑两声,随即点头道:“明白了,多谢。”
所以这一世,根本没有什么明成郡主。
可周蘅刚刚却叫她明成。
唯一的解释就是,周蘅也是重活一世之人。
周蘅隐瞒她的身份,应该是为了让她不被新帝追杀。
即便重来一次,她还是选择了自刎殉国。
宋惊落不明白为什么。
她又看到宋琢动作僵硬地下了马,走到周蘅身前,慢慢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宋琢横抱着她转身,一步一步地步入黑暗之中,直到消失不见。
宋惊落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宋琢一定会安葬长公主。因为前世他在长公主的陵前自尽了,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
周蘅的死对于叛军而言,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大势所趋,势如破竹,如今已经没有人可以挡在他们面前了。
叛军入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和疏散了惊慌的百姓。
但是城门被叛军严防死守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宋惊落很了解城中的构造,所以知道有一条沟渠通往城外。
沟渠里的水刚好没过她的腰,她捏紧鼻子,但依然被熏得眼冒金星。
水中不知混了什么,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颜色,隔着老远就能闻见味道,所以很少有人会往这来。
此时已是深秋,没过几日便要入冬,宋惊落衣衫褴褛,泡在水里,冷得浑身发抖。
不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向前。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弃,让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她连死亡都经历过,从今往后,她再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冷水渗进她腿上的伤口里,疼痛让她的前行变得无比困难。
宋惊落逼着自己忽略伤口的疼痛,在冰冷的渠水中挣扎向前。
当她爬出污臭的沟渠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但她没有时间休息,只能马不停蹄地朝着乱葬岗跑去。
忽然间,她被脚下的石头一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那已经麻木的身体忽然感知到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块长命锁,前世她也有一块,是长公主亲手给她打的。
她低头看着它,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下了泪。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得飞快。
乱葬岗离城门不远,每隔一会儿,叛军都会派人来这里扔出几百具尸体。
所以此刻的乱葬岗躺满了人。
宋惊落躲着叛军找了一个时辰,将这些人的脸来来回回认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到方才见到的那张脸。
她的心忽然就凉了大半。
就在这时,堆成山的尸体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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