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铃……”
燕惊寒觉得自己好像无数次在梦里听见过这个铃声,层层记忆剥离开来,露出了个小孩子的身影。
他细弱的胳膊上拿红绳儿串着一个银铃铛,也是这样向天举起了小胳膊,任由铃铛声回响在一个空旷混乱的地方……
一呼一吸之间,燕惊寒一个激灵,觉得自己像是从漫无边际的水里陡然上了岸。
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先条件反射地动了。
燕惊寒的窄腰像折断了一般猛然一拧,浑身的力道拧成一股,高喝一声,小白如披星赶月而去,在黑暗的天地间硬生生劈开了一线清明。
果然司雪之前和自己一样被定住了,挨了这狠狠一棍之后终于受不住小白的灼烧,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而她身上那种蚂蚁般的黑色符咒,还在上下舞动,像是焦急地要禁锢住她飘散的灵魂。
燕惊寒脑中忽然警钟大作,觉得这东西好像哪里见过。他当机立断猛地咬了自己舌尖一口,喷出一口血来。这血还没落地就燃烧起来,把快要消逝的司雪包裹了起来。
司雪幽幽的叹息从火焰里传来,带着一种解脱的快意,渐渐地和火焰一起小了。
这团东西缩吧缩吧成了一个指甲盖大的小块,燕惊寒捡起来拿手一抹火就灭了,凝成了一块琥珀样的东西。
其实这种魂琥珀烧符也能做,但是他实在想不起来怎么画了,只好出此下策。
被燕惊寒强行劈开的空间正在逐渐清明,但要彻底恢复正常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最大的威胁已经被困在了琥珀内,燕惊寒倒也觉得也不着急了。
他把魂琥珀收进口袋,转过头来,忽然听见了“呼啦啦”的声音,好像是风吹纸页响。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路灯下,灯下一个泛黄发旧的本子,静静地躺着,被风吹开了纸页,哗啦哗啦响着。
燕惊寒长叹了一口气,招呼陈霁把本子捡了起来——这是司雪真正的日记本。
那些模糊不清的字眼终于清清楚楚展现在了燕惊寒和陈霁的面前,最先看见的正是最后一篇日记,日期停留在一个月前。
“既然当初是自己把我送进了贼窝!为什么还要救我出来!”
与她最后和燕惊寒嘶吼的话语如出一辙。
他将本子往前翻去,拼拼凑凑,终于还原了故事的真相。
他们在执念中经历的父慈女孝,虚幻得像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司雪小时候确实丢过一回。小时候的她被救回来又得知妈妈因为自己“丢了”这件事已经去世,她幼小的心灵被难以言喻的惊恐占满了,黏着自己的父亲不愿意离开。
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可是司雪却好像从他的眼睛里读出却又好像很满意她这种状态。
那时候的司雪把唯一的亲人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像溺水的人一样狠狠黏着司强——她心理有创伤,在学校里也总显得阴森森的,不大受同学们的欢迎。
她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小孩儿,是个天生的怪物,没有办法让旁人毫无芥蒂不求回报地去爱她。
想要获得父亲的爱,好像只能“证明自己足够强、足够听话”,生活好像成了游戏的一个个关卡,她不是那个披荆斩棘一路过关的勇士,她是游戏里守关的NPC小怪物。
只要她每守住一关,就能获得许许多多的奖励——少听一次“你再不听话爸爸就不要你了”、和爸爸一起过生日吃一个大蛋糕、和爸爸去一次游乐场、让爸爸陪自己聊一次天。
哪怕蛋糕是打折临期的、游乐场其实就是小公园的健身器材。
可她还是期待着每一次的“通关”,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终极关卡”被她描绘了出来。
只要那些闯关的勇者从指头缝儿里漏下来一点点幸福,少看她一眼,让她一直能做一个守关的小怪物,她就能获得最大的幸福。
在那个被她永远守护着的终极关卡里,有微笑地夸赞她的爸爸、不记得什么样子却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的妈妈、有明亮的房间和父母全部的爱。
是幸福的一家。
为了守护住这样一个“关卡”,她拼命学习,努力懂事不让司强操心,甚至司强要她学着操控死去的魂灵,她也照做了。
这样她才能感觉到,父亲好像也是离不开她的。
不然怎么会不想让她去外地上学,而想要她留在永平呢。可最后却还是阴差阳错去了海沽,上了北关大学。
司雪上大学、读研,她的父亲越来越老,也越来越依靠她,司雪觉得她的人生游戏快终究是被守住了。
她那天不过是因为后几天没课,才早早回到家里。家属楼小小的,隔音也不好,她在门口就听见家里有客人来了。
一个声音挺奇怪的男人,好像两个人闹得不太愉快,要吵起来了。
她赶紧掏出钥匙来,打算开门进去,就听见一句话:“你当初那样忠心,连女儿都肯卖给我们,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她愣住了,这一愣,让她听见了一个最不愿意听见的真相。
她不是被拐卖的,是她爸爸亲手把她送进的那个不见人的地方,她小时候那些恐怖经历……
阴暗的见不到头的楼道、像实验的牲畜那样被圈养、一副又一副吃下去的奇怪丹药,不断死去的小孩子。
早就模糊的记忆通通涌上了她的心头,一拳击碎了她的梦,那些小时候被她设置成一关一关游戏的人生,真正成了一场虚假可笑的游戏。
她的眼前模糊了起来,她忽然很后悔,如果刚刚开门进去,那个男人是不是就不会说出真相来了。
那她是不是也永远都不用知道这些,可以一直做她小怪物守关的美梦。
司雪的魂魄进了魂琥珀,日记本早就是死物了,可日记本上的悲伤却有如实质一般攥住了燕惊寒的咽喉,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燕惊寒长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干这行得有共情能力,可又不能太共情,不然容易神魂俱震,实在不利于工作的进行。
“所以,这就是司雪的执念?”陈霁的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不大好看,脸上的表情都是绷着的。
“不像。”燕惊寒摇了摇头,对着陈霁晃了晃从兜里掏出的魂琥珀,“执念有时候未必是死去的那个人留下的。她把人生全部的希望都投射在一个幻想出来的‘好父亲’身上,美梦的气泡被戳破那天,大概率是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自杀的。这样的魂魄其实很容易魂飞魄散,更不要说是产生执念了。”
“她在执念中反反复复的重复某一天,真的就是一开始我们想的那样,她打算把我们训练成理想中的‘爸爸’吗?”燕惊寒合上日记本,好容易遇到个自己能显摆的话题,某些燕姓大师又能耐上了,欲言又止地盯着陈霁,就等着他往下接话茬。
神情紧绷的陈霁很明显被孔雀开屏的燕惊寒逗乐了,微笑着把他上下扫视了一下:“大师您说。”
语气很谦卑,可燕惊寒盯着他的眼睛,想起一个遥远的午后。他一脸兴奋地问他老爹“你知不知怎么把煮鸡蛋立在桌子上”的时候,他老爹好像也是这个表情。
一种明明知道,但是就是想给小孩儿个机会,让你显摆一下那种表情。
燕惊寒一下子就泄气了,耷拉着耳朵说出了那个聪明人早就推断出来的结论:“也有可能是司强在让我们帮他训练一个满意的女儿,这大概率是司强的执念。是司强接受不了女儿的离去,他的执念强行将司雪的魂魄留在此处。”
说完自己尴尬得不行,抓耳挠腮地想要转移话题,只好问陈霁书包里有没有透明文件袋:“司强这个狗东西,还是特情局的呢!怎么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陈霁扒拉半天,还真找出一个来,他看着燕惊寒把日记本和魂琥珀塞进了透明文件袋里,他垂下眼睛,瞳仁正下方的泪痣微不可见地抖了抖,睫毛在脸上扑下一片晦暗不明:“大师,我刚刚好像看到林心逸了。”
“谁?你前女友?在哪?司雪体内冒出来的那一堆鬼魂儿里?”燕惊寒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司雪身上那不断滚动的黑色蚂蚁一般的咒文浮现在了他眼前,生生把燕惊寒卡在了一个尴尬和愧疚之间的境地。一时间,脸上的颜色从红到绿全滚了一遍,好不精彩。
怪不得。
怪不得陈霁不是怼他就是拿他当神经病看。
司雪身上那种黑色的咒文,燕惊寒看着眼熟,可总是想不起来是什么。谁知刚刚读了司雪的日记,想起司强曾经让司雪练习过驱使鬼魂,再加上陈霁这话,灵光乍现忽然记了起来——这看起来像是早已禁止的一种秘术,用以禁锢鬼傀儡。
就算执念可以强留魂魄,倒也不至于凶恶到这种地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她司雪根本就不是个无主的野鬼,而极大可能是司强豢养、供他驱使的鬼傀儡。
豢养这东西伤天害理得很,需以生魂喂食,方可达到供人驱使之效。司雪本事不小,甚至还有点思维能力,不知道喂了多少人给她填肚子。
刚刚刚吐出来那些魂魄,就是生前就被司雪杀害的“食物”!
他就说当初为什么明明是招林心逸的魂,结果招来个厉鬼司雪——林心逸的魂魄被司雪吞噬吸收,成了司雪的一部分。所以当燕惊寒燃符念咒,召唤魂魄的时候,司雪便替自己的一部分响应了号召,去赴了燕惊寒的约。
想起当初信誓旦旦地指控陈霁,燕惊寒的脚趾就能给他抠出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住。
燕惊寒懊恼地把一头半长不短的卷毛抓成了一团。
陈霁盯着乱揉头毛的燕惊寒,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一般,只是垂着眼眸继续问道:“你刚说,豢养司雪这种鬼傀儡,需要以生魂喂食,那选择生魂有没有什么条件啊?”
燕惊寒正懊悔,如丧考妣地回了陈霁一句:“没有,好像就是随机的。”
“那就是谁倒霉选谁,对吗?”陈霁忽然抬起眼睛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恨意爬上了他的眼睛,让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猫科动物捕猎的神情。
燕惊寒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陈霁对“倒霉”两个字会有这么大的恨意,只好点了点头。
陈霁眯起了眼睛,把刚刚出现的恨意全都敛进了眼中,遮遮掩掩看不清了:“如果我本身就特别倒霉,像她这样与我有因果牵扯的人,是不是也会被影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人生不是一场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