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轩虽只点名了胖子,但实际上,他安排的调查是全方位的。钱氏珠宝铺、北门茶坊,都有衙差前往查访。甚至还让人找茶庄小二画了雷姓男子的画像在城中查问。
朱承林家,自然也不能疏漏。被神鬼论吓得胆战心惊的浮生和韩桂没能取得上司的共情,反而被狠批了一通,责令今天务必将朱家所有人盘问完毕,严查案发现场。
但收获甚微。
胖子在开文米铺旁开了家成衣铺子,经营范围完全不搭嘎。二人平时常一起吃吃喝喝,也曾相约逛青楼喝花酒,关系融洽但不够亲密,且未曾听闻有过矛盾冲突。
胖子与傅纪、钱掌柜、雷姓男子,在调查中,也确实没发现任何交集。
钱掌柜经营本分,北门茶坊开了多年,小二一直供职。这些也都没发现疑点。
我怕浮生和韩桂怵得慌影响调查,今天便还是来到了朱承林家,带头进了阴祭台翻查。
其实,所谓的阴祭台,就是坐北朝南的一处屋子,常年见不到太阳,阴冷了些。但进来的确瘆得慌。
推门扑面而来浓郁的臭味,屋内处处透着**气息。正中摆着一张圆形的半人高的石台,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刻字,看起来是祭台。
祭台上下,包括周围地面,到处丢着深色的、奇怪的、软乎乎的东西,地面还有蛆在爬。而整间屋子所有窗户都被钉死,从天花板到墙面、窗户,全部粘满了黄色符咒。
朱承林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地面血迹清晰可见。他是死在门与祭台中间的位置,头朝门,仰躺着。
直觉告诉我,这个现场有些不对劲。
但这气味冲的我天灵盖都冒火了,实在恶心的厉害。二公子更是压根没踏进来。浮生一边干呕一边草草翻查着,没坚持一炷香时间,就跑了出来:“这里,这里没啥东西啊!”
这不行,检查太草率了。我索性请他安排人将窗户上的符咒都撕掉,让阳光透入,加上气味得以疏散后,衙差这才再次入内检查。但除了恶心和阴森,也没有找到有用线索。
朱家妻妾处,也没问出什么。她们内部争风吃醋,见面不是指桑骂槐就是阴阳怪气,这两日没少在我们面前撕扯起来。可说来说去,提供的线索都只与风月有关。除此外,家中无其他欲对主子不轨之人。
朱承林也没有固定去的青楼,所谓的解语花,三天两头换新的。生意上,算不上童叟无欺,但也没有结仇的。
所以一天下来,失望、气馁、疲惫,全都涌了上来。
二公子最近放假,今日背着哥哥又偷偷来了,毫无建树还累的要死,自然是抱怨不停。
“这一天天的,从军都没咱俩累!这叫什么事!早知道今天就是四处碰壁,我就不来了!”
“那你倒是回去啊。”
“你……”二公子瞪我一眼,“我还不是怕你害怕,好心来陪你!”
“我害怕?咱俩相比,到底谁才是怕的那个?”
“你……”二公子又语塞,气呼呼的白我一眼,自顾自就朝对面的医馆走。但没走两步,他又停住,不情不愿的扭了身子,朝我飞快地瞥来一眼。
这又是唱哪出?
在我诧异间,他突然话锋一转,僵硬地说:“那个,昨天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我可没有想娶你的意思,你、你少自作多情。”
我盯着他的眉眼,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在逞强。
但他既然闪躲,也是一种答案,我又何必咄咄逼人?故此,我便也淡然一笑:“行,知道啦,误会解开就好。其实,你能暂缓封爵而一心科举,说明也是存了鸿鹄之志,不被儿女情长所累,也是当下要紧的。”
二公子倏地抬头,目光怔怔瞧来。他旋即自嘲的弯了嘴角:“暂缓,不也是你支持的吗?我还以为你……”
“我支持?”我懵了。
“你不是在信中说,我若下定了决心一举登科,就坚持去做吗?正是受了你的鼓励,我才进宫讨了恩典。”他顿了顿,语气都变轻了,“你还说,等回京后,把金华攒下的宝贝,都拿给我瞧。可惜……”
他苦涩地笑了笑,塌着双肩,“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愣在当下,准确说,是惊愕与遗憾,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
惊愕,自是因为原主什么记忆都没有留给我,包括情感的偏向。我甚至不知道八年离京,她竟和儿时好友还有频繁的书信往来。
那她,她对二公子,难道也是有情的?
遗憾,则因,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原主,早就在不知怎样的谋划中,死在了冰凉的河水中。她的情与爱,她的愿望与期待,或许再也没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
朱家对面的医馆还是没什么生意,学徒在门口擦椅子,也懒懒散散的。听到脚步声,他期冀的抬头,却在看清来人后,化作了失望与无奈。
“没醒,没醒呢。刚衙差不是来问了吗?师傅也不在,接诊去了。”
“昨天不是说没有危险了吗?为什么还不醒?”
学徒耸耸肩:“因为不清楚到底什么毒,无法对症下药呗。只能以清热解毒的汤药服下,等他自己排出体内才能醒。”
“那还需要多久?”
“不好说。”
二公子露出不悦表情,嘀嘀咕咕:“这郎中水平行不行啊。”
学徒耳朵尖,一听更不乐意了:“我师傅水平怎么不行了?这是多种毒素混合,很难查清!再说了……”他突然拔高的语气却乍然一顿,随后扁了扁嘴没有再说。
我看着生奇,想要追问。但学徒已经走回到柜台后了,拉出一个抽屉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咦,你怎么坐抽屉里?”二公子跟着走了过来,没来由地问。
学徒脸部抽抽,明显咽下了“关你屁事”四个字,只暴躁的回复:“什么抽屉,这是个凳子!”
“凳子?”我也诧异了,刚明明拉开的是抽屉啊。
学徒看我俩瞪着他,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又演示了一遍。这次我看清了,原来是看似抽屉,实则拉开后,两旁的木板可以翻开垂下立在地上,那抽屉就成了个凳子。
“嘿!这凳子有点意思!”二公子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他不管不顾径直进了柜台后面,“叫我看看。”
学徒敢怒不敢言,站在一旁气鼓鼓。
我瞪一眼二公子。干啥呢干啥呢,查案呢还是找乐子呢?
“呵呵,那个,小哥啊,”我只得挤出笑容,没话找话化解尴尬,“你昨天说你们医馆很多家具都是傅纪打的,这也是吗?”
“嗯。”
“这设计很巧妙啊!”
听我夸赞傅纪,小哥情绪才好了点。“傅师傅做的很多家具,都有这些巧思啊,这有什么稀奇的。”
“还有哪些啊?”二公子好奇。
许是我俩实在表现的很没见识,像进城赶集的土老帽,学徒这才收敛起怒意,有意显摆起来。
他先是走到窗户前,伸手拉回关上,只见门闩受到力量震动,竟自动落下,登时,窗户就闩紧了。又来到角落一张四方桌,将它抬起立在墙边,那桌子腿上有个榫,拿下后四条腿都轻轻松松的折叠起来了。
我和二公子震惊的模样令学徒很满意,他又回到药柜前,从一面雕着花的木板前轻敲几下,头顶“砰”的冲出一个抽屉来。
“这些不过是傅师傅最基本的手艺。他呀,做好的木马能自己走,那梳妆台能藏七八个暗格,我们铺子后门一推就变了位置,可巧了呢。”学徒收回指向后门的手,表情自得,“不仅如此,还很耐用。就说这个柜台吧,还是他刚搬来那年做的,你们摸摸,这抽屉,这柜门,是不是依旧严丝合缝?打开关闭顺滑的呦,一点不扎手。”
二公子稀奇的摸了又摸,念念有词:“不错,不错,真不错。早知道请他为我们王……为我家造家具了,我一直想给我那书柜打造个暗格来着。嗨,这等本事的手艺人,怎么莫名其妙就死了呢,真可惜啊。”
这话令学徒对二公子观感好了些,他亦感慨道:“谁说不是呢!傅师傅两口和朱家人可不一样,这朱家搬来两年,和我们街坊都不怎么打交道。”
我挑挑眉:“朱家,朱承林和妻妾,都不太与街坊来往?”
“是啊,两年了,说过不超十句话吧。嘿,”学徒露出不屑,“不就是生意做的兴旺么,还不知道用了什么阴诡手段,倒瞧不起我们穷人了。那倒是搬走呀!说起来就生气,就在他失踪前几日,有一晚我刚刚关了后门走到巷子口,那姓朱的骑马超过我,莫名盯着我看。我好心和他挥挥手,人家理都没理就走了!你们说说看!”
听起来,朱家在街坊中,口碑可不咋地。相较之下,傅纪评价就高多了。
“嗨,倒也不能说傅师傅热情。他们两口子吧,都是寡言少语的人。可他对邻里邻居的,多善心呀。这些家具,可都只收了木材钱。”
二公子听的嘘唏,又问:“那他那些徒弟,就没有谁继续干木匠,干出点名堂?”
学徒遗憾的摇摇头:“没有哇。徒弟都是他搬来之后才招的,他自己失了儿子,也想找人承继香火和衣钵,所以选的都是小孩子,想着慢慢教么,却没想到……最大的一个十五六岁,木匠活倒是也做得出,可比起师傅,那差远了。所以那徒弟,也就没干这一行了。”
都还是小孩子啊,那就应该和才搬来的朱承林,也没什么交集了。
二公子见状问:“傅纪搬来的时候,就带着鹦鹉吗?”
许是今天聊的热火,学徒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了:“嗯,当时就带着,也挺宝贝的,养在正房里。他呀,还怕那些徒弟年纪小下手没轻没重伤了鹦鹉,平时都不允许徒弟去他的房间,接触鹦鹉呢。”
“这么宠爱呀,那这鹦鹉怎么忘恩负义,对主子做出那种事?”二公子诧异挑眉。
我看学徒此刻心情不错,也忍不住了,小声追问道:“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啊?他中毒故去后,鹦鹉立即就啃食尸体了?”
学徒缩了缩脖子:“哎,那也不是。其实、其实是停灵期间发生的事。”
青朝习俗停灵七日,第三日晚会再次开馆,称为“开光”,其实是预防假死。
“就是开光那时!傅妻想给傅师傅再擦擦脸,不过是出去拿个帕子的时间,回来就看见、就看见……”学徒哆嗦了一下,“它不知怎么打开的笼子,正在啃食傅师傅的脸和脖子……傅妻当场就吓晕了。”
二公子也快吓晕了,不自觉攀住了我的袖子:“天、天哪!那、那然后呢?”
“外面的徒弟听见动静冲进来一看,都、都害怕呀!它在傅师傅死了之后不吃不喝,本以为它是忠鸟通人性呢,谁知道它……”学徒也煞白张脸,舔舔嘴唇,“大家就赶那鸟,可它、它不走啊!”
“伙计!”骇人氛围中,忽然有人进门喊了声,二公子嗷一嗓子,径直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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