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倾跟着他穿过静谧小路,见人就低头行礼,倒也平安无事地来到了仙府的腹地。再拐过几道游廊,应该就是北溟水君的一处偏殿。
夜忱阑对夙倾笑笑道:“这里就是水君宫为家臣门客提供的住所,陵轶不是冰陵王的心腹吗?自然要伴君左右,常住在这里,去问下当值的宫人们,应该能打听得到。”
夙倾赞同,正巧有位洒扫的仙婢迎面走来,便跟着夜忱阑走上前。
夜忱阑拦住她,唤道:“这位仙子,可认识府上的陵轶仙君?我是他的往日故交好友,今日得空前来,特来叙旧,不知仙子可否带路前往?”
即便易了容,也挡不住他那丰神俊朗的气质,那仙婢见来的是位俊逸的仙人,立刻羞涩地垂下眉眼,嘴角含着笑意道:“那这位仙人可是来得不巧了,陵轶仙君他并不在宫內。”
夜忱阑长眉一蹙,叹道:“那当真是遗憾了,仙子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仙婢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听说是水君派他出去的。”
夜忱阑继续追问:“他出去多久了?何时回来?”
那仙婢继续摇头:“已有月余了吧,至于何时能回来,这就更不清楚了。”
夜忱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见也问不出什么了,未免多问生疑,便向这仙婢告了辞。
夙倾心里明了,陵轶偏在这时被那冰陵王派了出去,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夜忱阑矗立原地,心下却在飞快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就在这时,一阵鞭挞之声自不远处响起,听得让人心惊,夙倾与也忱阑对望一眼,移步走了过去。
那鞭声一声紧过一声,唰唰下来就是数十鞭,而那受刑之人却是一声未吭。
只见一条蛟龙被锁于坚晶石台之上,它通体成青绿色,头顶尖角,半身以下还有未褪去的花色蛟鳞,它的前爪与脖颈皆缠满了锁链,其上可见斑斑干涸的血迹与新旧交错的伤痕,看来是被锁在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它紧闭双目,任由着带刺的鱼骨鞭抽打在身上,翻卷出一片血肉。
那行刑的鱼人壮汉见打了半天都没回应,很是窝火,又连抽了数鞭,抽得自己手都疼了,气喘吁吁地连声叫骂:“我呸!不过是条龙蛇混杂而生的花色蛟龙,真把自己当神龙啦!伺候人还想挑主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周遭的宫人们却是见怪不怪地议论:“你说他也是,这龙宫都换了主人了,伺候谁不是伺候,非要较这个真。”
“就是,咱们现在这位冰陵王子还点名就是要他伺候,那是多大的恩典啊,他还耍性子!这不,又被锁在这里受刑,这回怕是此生无望咯。”
“我听说他以前跟着辰澜世子做仙侍的时候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现如今怎么这般糊涂,哪怕服个软也不会被锁在这整日受苦。”
那鱼人壮汉气急败坏地用鞭子拄在地上,抵住蛟龙的下颚,死命让他抬起头来,啐了一口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想去你原来主子身边做忠犬是吧,你可就别做梦啦,他在凡间得罪了我们冰陵王子,今后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那蛟龙一听他这话,突然身躯一震,抬头仰天发出一阵长啸,长身剧烈翻腾起伏,欲挣脱锁链冲天而出,怎奈何就是挣不开,手爪与脖颈被锁环磨得血肉模糊。
他愤怒地狂吼:“要么你们就杀了我!要么等我出去之后,我定为世子殿下报仇雪恨!”
而此时的夜忱阑已压抑不住地全身战栗,他额角青筋暴起,极力地隐忍让他的胸膛都要炸裂开,手在袖中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而坚定的手自下伸进了他的大袖中,握住了他,让他满腔的怒火得以稍作平息,心也有了片刻安宁。
只听身边的那个人道:“你先去办正事吧,我救他出来。”
夜忱阑这才强忍住了冲动,低声对她道:“他身上的锁链是玄精铁打造,没那么容易弄开。”
夙倾又将另一只手伸进袖中,握紧了他,让他安心道:“知道了,我想办法。”
那鱼人壮汉见蛟龙如此愤怒而冲动的行径,得意地弯下腰大笑起来,他接着又一挥鱼骨鞭,想震吓那发怒的蛟龙,可谁知鞭节刚抛出去,就不知怎么的拐了个弯,又甩了回来,直接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捂住脸一声痛呼一声,满脸鲜血。他不甘心,不信邪地又甩了几鞭,那鞭鞘就跟着了魔似的回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一时间皮开肉绽,发出连连嚎叫。
这一幕无不把周围的人看得是目瞪口呆,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夜忱阑看向夙倾,却正对上她柔和的目光,她对他道:“放心去吧,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夜忱阑知道,夙倾是不忍他看见难过才让他先离开的,的确,现在不是强出头救人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很快静下心来整理了思路道:“我去陵轶的房间查探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夙倾点头,道:“小心一点,我的神念可以感知你的存在,如遇危险,就立刻唤我。”
夜忱阑应允,示意让她放心,又神色复杂地看了那蛟龙一眼,才忍痛离开了。
夙倾也慢慢退出人群,顺手拦了个端盘子的仙婢,道:“请问冰陵王子所居住的仙殿在何处?”
*
夜忱阑又小心翼翼地折回了家臣居住的偏殿,刚要进去,好巧不巧地正碰见冰陵王与王后盛装移驾走来。
路过此处时,冰陵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询问道:“陵轶出去办事还没回来吗?”
冰陵王后雍容华贵,温和地对一个下臣道:“陵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人恭敬上前两步,回道:“他正为君上下溯海渊督采紫延晶,这海渊深邃,紫延晶又罕见难寻,确实费了些功夫,不过他传信来说很是顺利,再过数月就回来了。”
冰陵王这才满意地颔首,与王后一同去正殿赴宴了。
“溯海渊?”夜忱阑心下思忖,这个地方他做世子的时候倒也过去,是个幽深的海底裂隙,里面出产紫延晶,是锻造神兵的上等材料。这地方离水君仙宫也不远,他想着,便动身而去。
待夜忱阑走远,冰陵王忙扯着他身旁王后衣袖颤声道:“这,这样做好吗?他可是曾经的辰澜世子啊,他要是出了事,六界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冰陵王后眼波流转,不以为然:“怕什么,这可是他自己要去送死的,跟我们又能扯上有什么关系?”
*
夙倾寻着那仙婢指的路,磕磕绊绊地终于找到冰陵王子所居住的寝殿,华泽殿。
她伫立在一株巨大的火红珊瑚树下四处张望,正寻思了该怎么进去,殿內忽地传来了杯盏碎裂之声,紧接着是个扯着嗓子叫骂的男声:“滚!给我滚!卑贱的东西,想烫死我呀!”
紧接着一个单薄而孱弱的小仙婢捂着手腕,哭哭啼啼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沿路留下滴落的血迹。
那小仙婢跑进角落,背靠着墙害怕地不住颤抖。
一位年长的宫人走过去,轻轻端起她的手,查看伤势,想必是这里的掌事姑姑。
她关切地问道:“又挨打了?”
小仙婢啜泣着,含泪委屈地点头,这一抬头又露出刘海遮掩下额角的一大片瘀青。
掌事姑姑看着心疼,忙掏出水帕为她擦拭手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与血迹,怕弄疼了她,动作已是格外轻柔,可触碰到小仙婢手臂时,又是一阵低声颤抖的惨呼。
她又撩起小仙婢的袖子,露出红肿而青紫肌肤,有被器物砸的,也有被人用手掐的。
掌事姑姑看得心惊,她将小仙婢搂在怀里,连声叹气,泪水浸湿了眼眶,“唉,要是在这伺候的还是辰澜世子该有多好。”
原来这里曾经是夜忱阑居所,夙倾在珊瑚花树下静静地听着,眼角眉梢有了些许动容。
那小仙婢抹着眼泪继续道:“姑姑,冰陵王子说我是凡人修炼成仙,就是最卑贱的,比不得他们生而为仙的天界望族。”
“胡说!当初你分来这里伺候辰澜世子时,他对你怎么的?叫你不要妄自菲薄,看轻了自己。”掌事姑姑抚摸着她的头,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小仙婢有些怀念地垂下眉眼,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那是神魔大战刚刚结束之后,辰澜世子战功卓越却身受重伤,我便与几名天界的仙婢一起被分到水君府去悉心照料于他,那些仙婢都嘲笑我是从凡间来的,身份卑微,还妄想伺候辰澜世子,却被辰澜世子给听见了,世子说这世间本没有尊卑贵贱,所谓的三六九等都是后来被约定俗成的,可谁又能确定这些定下来的所谓规矩就没有出错呢?后来他就把那些仙婢都谴了回去,独将我留了下来。”
“那时的他面色苍白而虚弱,身上还缠着绑带,应是受了很重的伤,却还在片刻不停地处理公文与军机要务,我便请他好好休养,身体要紧,他却问我为何要修仙?我说凡人修仙当然是为了长生不老啊,我的心愿就是努力修行,成为上仙,上神!他却是笑了。我便大着胆子问世子殿下,您呢?您为何要修仙?这话好似把他给问住了,辰澜世子提笔仔细想了想,随后舒颜一笑,如云开月明,只道为了世间喜乐,太平无忧。”
夙倾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漾出笑意,原来曾经有一个伤重而虚弱的男子,心怀着对世间的美好,在此许下了毕生的宏愿。
自夜忱阑主动请战巨鲲,却酿成大祸被贬下凡之后,有人说他居功自傲,有人说他自不量力,就这样白白毁掉了大好前途,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些不过就是他的此生心愿而已。
那小仙女抬起头望着远方幽幽一叹:“也不知世子殿下在凡间的这些年过得可好……”
忽然,她想着又伤心地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我在凡间的时候是这样,就算到了仙界也还是这样!”
掌事姑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地落下,她抱紧小仙婢安慰道:“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这样若是世子殿下回来知道了,他该有多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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