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药君观不大,只两进的院落。
如今北溟凡界民不聊生,药君观无人修葺,所以显得格外残破不堪。
当年苍臾带着夙倾初入凡间时,夙倾曾感叹说很羡慕他如此受人尊崇,香火供奉不断,苍臾为了安慰她,便选了这座神观,在他的神像旁用法术给夙倾也立了座神像,说是以后就可以一同享用凡间香火祭拜。
然而神像是立了,只可惜依旧无人参拜。
如今,苍臾神魂已散,他凡间的神像随之也失去了神力加持,多已碎裂崩塌,而这小观中的神像却保存完好,实属不易。
想及此处,夙倾不免有些感伤,她拎起贡桌上的酒坛,喝了几口酒,眼前神像苍臾的眉眼依稀可见,而他却已经永远消逝于世间。
夙倾伸手拂去石像上的灰尘,望着他自责道:“苍臾,对不起,若是我当初多关心你一些,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她今日喝酒是喝得有些醉了,恍惚间,都没留神有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的酒坛,而后竟是对着他自己的嘴仰头便喝。
夙倾一怔,脱口而出唤道:“苍臾!”
“什么仓鱼,还螃蟹呢!”来人满手泥污拿着酒坛子毫不客气地继续喝酒。
夙倾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此人一身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手举着酒壶,大张着嘴又猛喝了好几口酒。
夙倾冷着脸,急了,伸手讨要道:“拿来,你这人怎么抢别人的酒喝!”
“你的酒?这是供奉神仙的酒,你凭什么说是你的?”那人打落了她伸来的手,更是理直气壮。
“你这人!这人!”夙倾被这男人堵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要她站出来承认自己就是面前神像的这尊神?可是神明又怎会同凡人一般计较。
“你什么你啊,看你这女人穿得不差,却跟乞丐抢酒喝,我还是个大男人,你知不知羞耻啊!”乞丐竟然还蹬鼻子上脸,得理不饶人起来。
夙倾这下生气了,直接伸手就是一掌拍向那人胸膛,可那人好像早有预料,一侧身就躲到了堂柱后面。
夙倾一掌击在了木柱之上,只听“啪”的一声,顷刻间堂柱断裂,木屑纷飞。
那人见状忙又跳后两步,大嚷道:“干吗,想打人啊!你一个姑娘家,举止怎么这般粗鲁!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夙倾只觉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她本想就此威慑他一下,没想竟然被那人骂了一通,她气得面色一凛,周身冰寒之气都重了好几分。
就在此时,小观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观内的两人一时安静下来,都不再动作。
乞丐见状赶紧把酒坛放回供桌上,免得被人发现。
一位银发老妪蹒跚着步子走了进来,对着夙倾的神像跪下就是一拜道:“苍臾丹君啊,您老悲天悯人,求求您帮帮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吧。”
“婆婆您跪错神了,苍臾丹君的神像在那边。”乞丐站在一边,连连指着另一尊神像更正道。
老妪听了他的话后,抬起头揉了揉昏花老眼,仔细看了看道:“没错啊,我这酒坛子还摆在供桌上呢!”
夙倾这下一张脸都黑了,她就说怎么会有人给她供奉,现在算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乞丐还在一旁很好心地还为老妪解释道:“婆婆,您的酒也供奉错啦。”
那老妪抬头又仔细瞧了瞧,忙不迭地道:“哦,是老婆子我老眼昏花,神仙勿怪,神仙勿怪啊,既是观内的神像,自也是神明,要拜的,要拜的。”
夙倾只觉得自己这百万年来的老脸都在今日丢尽了,她不由默不做声,悄然向外挪去,想尽快离开这个凡俗是非之地。
谁知乞丐抢上前来一步到了老妪身侧,刚好挡住了夙倾的去路,只听他还关心地问老妪:“婆婆,您刚才说要神仙帮你,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老妪看向乞丐,两行老泪簌簌滚落下来,哽咽道:“是我那小孙女啊,她被人抓走了呀。”
乞丐见状忙将老妪扶起,让她坐在蒲团上,用手帮她顺着背安慰道:“婆婆,您先别慌,坐下来慢慢说。”
老妪抹着眼泪,坐到祭拜神像的蒲团上,悲愤道:“那日我带着我的小孙女上了趟县城,只赶个集的功夫我那小孙女就被人给强抓走了!”
“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天理何在啊!”乞丐听得突然跳脚,义愤填膺地喝道。
紧接着他竟然将被挡住去路的夙倾推到了前面,义正词严地对老妪打包票道:“婆婆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孙女救回来的。”
“我们?”夙倾愣怔了一下,她何时答应要帮忙救人了?
“当然是我们,方才观你身手不错,应当用在正途,此时刚好派上用场。”乞丐笑着凑到夙倾身边,还露出一脸劝君向善的模样。
夙倾真想抽这人一巴掌,可她还是平复了下心神,心中默念清心咒,劝解自己一尊神不能跟凡人一般见识,待到缓和了下后,她肃然道:“凡人命数自有司命写就,阴司定夺,我是不会插手的。”
“你见死不救,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乞丐听了她这话一脸的愤愤,忽然厉声厉色地瞪着夙倾质问道:“那我问你,有因是否有果,有欠是否有还?”
“这是自然。”夙倾点头正色道,因果循环,天道法则,她自是看重遵从的。
“那好,那你把刚才喝的酒吐出来。”乞丐立马毫不客气地道。
夙倾一时语塞,面色沉了下来,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感觉自己都快控制不住了。
“你刚喝了这老婆婆的贡酒,受人恩惠便是因,你出手相救便是果,之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难道还想耍赖不成。”
这乞丐说得是句句紧逼,夙倾一时间竟无力反驳,只得冷声道:“酒我会还的。”
老妪听到比处,赶忙颤巍巍地起身道:“姑娘,你真会些功夫?”
夙倾冰冷着脸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这下老妪就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抓着夙倾不放道:“姑娘,酒不用还,不用还,我就想你帮帮我,老婆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你救救我那小孙女吧!”说完竟是直接给夙倾跪下了。
夙倾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起老妪,却给她扑通一声跪得结结实实,手足无措。
乞丐瞪了夙倾一眼,忽然指着夙倾的神像愤愤不平地道:“我看你这眉眼,倒是与眼前的神像有几分相似,没想到为人这般铁石心肠。”
夙倾心中暗骂,你这时候倒是看出我与这神像有几分相似了,方才抢酒喝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老妪却是跪在地上不起身,苦苦哀求道:“姑娘,我老婆子孤寡无依,儿子前些年得疫病死了,只有我那小孙女与我相依为命,现在她要是再出了什么事,老婆子我也活不成了呀!我求你帮帮我吧!”
乞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竟然还逼迫起夙倾道:“你若是再这样见死不救,一旦出了人命,可就是你欠下的罪孽了。”
此刻,夙倾的手真是在袖中紧了又紧,清心咒在心中念了一遍又一遍,终是开口道:“只此一次,你带路吧。”
乞丐见她终于答应了,忙去扶起老妪,宽慰她道:“放心吧婆婆,我们一定会把您孙女平安带回来的。”
老妪这才肯起身,眼神却依旧望着夙倾充满乞求。
乞丐顿时怒目瞪向夙倾道:“你还站在这做什么?走啊!”说着他一转身拍拍屁股就走。
这乞丐竟然还敢对她呼来喝去!可面对老妪那乞求的目光夙倾还能怎么办,也罢,夙倾只得一张脸都冷到僵硬,面色结满严冰地跟上了。
没想到那乞丐走在前面,双手环抱在胸前,还撇撇嘴哼了声道:“算你还有点人性!”
*
入冬之后北风呼啸,本该是百姓农忙冬闲做小生意做女红的日子,入小县城后却见穿着破袄的灾民沿途乞食。
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然距那场浩劫凡间已是过去了二十年,可如今的靖北三郡依旧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靖北君王也曾派了几任官员修堤筑坝,治理水患,可成效微乎其微,再加上边关时有下凉战事滋扰,能拨的赈灾钱粮多年消耗下也是捉襟见肘。
夙倾看着身边的这个乞丐,棉服的棉花都露了出来,磨损的地方薄得就剩一块布,也不知能抵御多少寒冷。
他一路带着夙倾来到一处高门大宅前,镶金的牌匾上刻着靖阳县主府。
乞丐抬手敲了敲兽首门环,片刻后门应声开了,出来一个护卫装扮的人。
他上前见礼道:“我等有要事要拜会靖阳县主,还望官爷引见。”
“滚!什么人也能来见我们县主,还不快滚!”护卫一见敲门的是个乞丐,直接就将他轰了出去,重重将门又关上了。
乞丐吃了一鼻子灰,却转头看着夙倾,那意思就是:“你上呀!”
夙倾立如冰雕,岿然不动:“你说桃玉儿被抓到这?这里明明是保护百姓的府衙。”
之前苍臾带她游历人间时曾为她讲解过,凡间君王下设郡县,郡守县令食民之膏,保护一方百姓。
“桃玉儿与一群穷苦出身的女子被抓来这里充当营妓。”乞丐说得十分肯定。
“营妓?”夙倾不解这个凡间词汇的意思,她这位百万年都待在九渊不出门的神明对凡间之事知之甚少。
“你不知道?”乞丐诧异,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词,便与她小声解释:“就是军队里供男人泄·欲的工具。”
“泄·欲?”夙倾更听不懂了。
乞丐舌头打了个结,自己无措了,怎么还有人这么问的?措辞了半天,来了句:“就是奸·淫掳掠,其罪当诛!”
夙倾一听,冷眉一凛,直接上前一步,在大门上重重击出一掌。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厚重的兽首镶金大门硬是被她拍得四分五裂,连带着守门的护卫一起倒飞进了院内,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乞丐被她的举动惊得是目瞪口呆,竟是没见过这般拍板叫门的,张大了嘴道:“你这女人怎么举止这般粗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