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时间已过了十年。
新岁将至,下凉宫中教坊司请来了名动凉京城的舞姬露芙蓉来升月台献舞。
凉王与王后高坐于观礼台上,其下是后宫的嫔妃与王孙贵胄们。
升月台上,曲乐响起,一曲华裳,舞姬露芙蓉足间轻点于染了色的木质芙蓉花瓣上,随着曲点升腾婀娜,一舞倾城,顾盼倾国。她云带飘飞,滟眸流转,如芙蓉盛开,春花含露,美得不可方物。
老凉王看得是目不转睛,倚在王座上,一手轻打着拍子,口中凭赞:“真是个妙人,妙人。”
下凉王后凤目一眺,侧身对下坐的凉国世子宁风涯低语:“这舞姬,美则美矣,怎得天生一副狐媚相?”
宁风涯对凉王后笑了笑,目光转向了不远处安坐欣赏舞姿的靖北世子夜忱阑,道:“母后误会了,儿臣是想着忱阑他至今尚无婚配,前些时日,他的贴身侍女梅香死在了别馆潇离院的井里,不如,母后借此机会给他个恩典,为他择个侍妾。”
下凉王后听了他这话,才算是宽了心,身子闲适地往后位上一倚,雍容道:“也好,纳了我下凉的女子为孺人,就会知道我下凉女子的厉害,今后好好管束管束他!”
宁风涯轻摇手中折扇,笑着对那位正看得出神的靖北世子道:“忱阑,你素来喜欢风雅,又时常流连于凉京城内的风月之地,不如将这第一舞姬露芙蓉姑娘带回去,纳为侍妾,每日琴瑟和鸣,想必各大章台柳巷皆会传为美谈一桩。”
此话一出无不是引来台下一阵唏嘘艳羡,落座在夜忱阑左边席位上的东明世子夏启言不由笑弯了眉眼,调侃道:“如此佳人,岂有不受之理?”
更有一旁饮宴的王孙公子迎合:“是呀,忱阑,还不快快抱得美人归。”
此时的靖北世子夜忱阑一身深竹月色的圆领襕衫,腰系沧海月明宫绦,整个人都显得静谧而深沉,他嘴角含笑,目濡春风,潇洒地起身对下凉王、王后一拜道:“露芙蓉姑娘卓卓风华,遗世独立,若是就这样迎进门,岂非唐突了佳人?之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如将她留在宫中,忱阑愿倾尽全力,讨得芙蓉姑娘欢心,待到两情相悦,两相欢好才不失了君子之风。”
在座的王孙贵胄们听后哪里不知其中含义,无不是啧啧赞叹,光想着此情此景就当真是风月无边。
凉王后点头颇为满意,命人将露芙蓉暂时安置在宫中鸣鹂馆内,好看看这对佳偶怎样谱写这段佳话。
就这样,随着升月台上霓裳飘落,一舞已毕,露芙蓉半掩娇羞,走到台前盈盈一礼,引得多少人神魂颠倒,意犹未尽。
*
入夜的下凉王宫月凉似水,昭明宫的琅嬛暖阁内和煦如春。
这琅嬛暖阁就是前朝与后宫的衔接之处。尤其是寒冷的冬夜,老凉王有在此饮酒读书的习惯。
暖阁中地龙吐口处,八个方位都在吞吐着由王宫别处烧过来的氤氲的暖气,即便是寒冬腊月,此处也是盆景新翠,犹如身在融融春意里。
老凉王一手捧书卷,一手举着醇酒佳酿,自斟自饮。他面容阴暗,向着一处角落的方向,沉声道:“以为送个永巷出来的世子到我凉国来,就要本王休战?这个庶子倒还真是精贵。”
殿前阴暗的楠木柱下,一人单膝跪地,他身着黑衣,月光却照亮了藏在黑衣之下的雪亮银甲,他低着头抱拳行礼道:“我等两千精锐暗骑已整装待发,随时听从王上调遣。”
老凉王浑浊的老眼忽地目光如炬,一身的君王威严暴戾得让人胆寒,他一掌拍在森严王座的螭龙头顶上,喝道:“那就给寡人去偷袭靖北边境朔襄军粮草大营,这些年我下凉的国力日益雄厚,也是时候重起战事,开疆扩土了!”
那黑衣男人刚领命正要离开,却见老凉王身边一名锦衣男子伸手阻拦,示意他且慢行事,只听锦衣男子躬身行礼道:“父王,儿臣以为我们不应该偷袭靖北粮草大营,而是应该奇袭后晏王都。”
这位下凉世子宁风涯已在凉王身边静立多时,暖阁烛光昏暗,而他的双眸却是雪亮,他一躬身,站出来拦住了老凉王的意图。
“哦?你到时说说看?”老凉王一直很欣赏他这个多谋善略的储君儿子,此时的他捏着下颚的胡须,等着听宁风涯的见解。
宁风涯则是不疾不徐道:“晏国是小国,如今正遣兵与我下凉交战,国都空虚,且他与靖北有盟约,两国守望相助,若是我们此次奇袭晏王都,唇亡齿寒,靖北势必会派兵驰援。”
话说到此处,老凉王的眯缝着眼睛,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只等着他这王儿继续说下去。
宁风涯眸光精亮,在夜色中闪烁着刀刃般的锋芒:“如果靖北出兵,那就是主动撕毁和谈条约,我们大可就此宣战,如果他龟缩不救,不敢发兵,那我们就乘势灭了晏国!”
“好!就这么做!”老凉王满意地放声大笑,旋即便对那暗骑将领下达了王令,黑衣男子领命退入了黑暗中,老凉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舒心畅快地赞道:“有子如此,老怀甚慰。”
这国事已毕,美酒已足,老凉王酒意上涌,半敞着锦袍,背负着双手,缓步走到栏杆前凭栏眺望,忽然夜色中的一幕景致让他眼前一亮。
只见不远处的升月台上忽地烛火大亮,一女子轻纱薄衫于寒风中玉立其上,身似扶柳,婀娜多姿,看得就让人浮想出连篇的春情。
“王上,那是新来的舞姬露芙蓉。”太监总管余福嘴角挂着笑意,探身向前,为凉王引见。
“就是前些日子献华裳舞的那个?”老凉王听得更是心动不已,饶有兴致地询问。
“是的,王上。” 太监总管余福恭顺回禀。
老凉王记得,这露芙蓉当日的款摆身姿,腰如柳丝,可真是勾人心魄,他不由倚在暖阁的朱漆栏杆上,细细观赏。
只见那升月台上,舞姬露芙蓉一舞初绽,动辄惊鸿,她玉臂款摆,且转且停,且徐且行,身姿翩然跃起,霓裳飘动如新月初升,恍然落地躺于其中,又一醉于江天之外,当真是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老凉王看得老眼含春,人家都已经做得这般明显了,便不能辜负了美人意不是?更何况人家美人也想报君恩呢。他挥了挥手,对身旁的老太监道:“让她上来。”
宁风涯对此倒也不意外,恭敬地从暖阁中退了出去,正好与迎进琅嬛阁的舞姬迎面相逢。
露芙蓉对他施了一礼,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宁风涯没有理会她,从露芙蓉的身边擦肩而过,昏暗的宫廊里,他双眸闪烁,瞳孔却深得像一潭池水。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此时,暖阁最阴暗的角落里,还潜藏着一个人,他趁着老凉王抱得美人归,正在恩泽雨露之时,悄然地翻下了阁楼,熟门熟路地融进了浓黑的夜色中。
夜忱阑觉得今晚的刺探还算是顺利的,他脱下了夜行衣,将其藏在暖阁石基下的一处裂缝之中,他只需要闪身到不远处的宫巷中,便可悄然离去。
“啊!是谁!”就在这时,一个惊恐的女声叫了起来。
“什么人!”御林军校尉听到惊叫知道有情况,一声大喝,带领着一队御林军侍卫闻声而至。
“闭嘴,别出声!”夜忱阑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死死地捂住了那名惊叫婢女的嘴,急忙拖着她隐没在了宫墙之下。
那一队御林军侍卫仍在附近徘徊不去,搜查可疑行迹,而婢女却是挣扎了几下,许是被夜忱阑捂住了口鼻,憋得有些难受,夜忱阑示意她不要大喊大叫,这才稍稍松了手。
“忱阑世子?”阴暗处,婢女有些瑟瑟发抖地望着他,竟是开口就唤出了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夜忱阑警觉起来,被人认出来了吗?那还当真是大意了,他的内心已经在寻思着下一步的动作。
“前几日新岁宴上,我跟随我家姑娘前来献舞,有幸得见。”婢女有些怯生生地回话道,就像是平日里回禀主子的问话一般不敢抬头。
夜忱阑见她的穿着打扮不似宫人,倒像是秦楼楚馆的女婢,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你为何会在此处?”夜忱阑询问,这样的地方,一个宫外的小婢子出现在这里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我家姑娘叫我在此等候。”婢女面露忐忑地回道,面对这位忱阑世子,她将如何去说她家姑娘现在身在何处这个让人难堪的事实。
夜阑忱心下已经了然,她口中的姑娘想必就是那个现下正躺在老凉王怀里的舞姬露芙蓉。
“世子为何深夜前来此处?”婢女突然问道,她知道这里是琅嬛暖阁,是凉王闲余时的休憩之所,有御林军把守,别说是前朝大夫,就是后宫妃嫔及那些王公贵胄也得传召方可入内,而她也是跟着露芙蓉前来献舞才得以站在宫墙外静候。
“我……”夜忱阑想了想,又瞥眼望了下暖阁,便道:“我是来看看你家娘子的。”
婢女有些不安了起来,忽然间很是同情起这位可怜的世子殿下来,只觉得他头发都绿了,自家姑娘露芙蓉已经爬上了老凉王的龙床,怕是明天册封的诏书都要下来了。
“那边何人!”就在这时,为首的御林军校尉许是听到了些动静,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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