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忱阑望着眼前的一幕幕,忍不住伸出手想去再一次触碰她的脸,想给她一句抚慰,可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就化为了碎片,碎到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的手跟心都如同被碎片扎破,痛到备受煎熬。
伴随着眼前的幻象片片溃散,冥零好似如释重负般地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此间缘果已了,你也该回阳世去了。”说罢他便要走。
“你等一下!”夜忱阑却是抢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道:“你为何总是背对着我?”
冥零毫无防备地被他拽得侧过身,终于将面容暴露在了夜忱阑的面前,可眼前所见的却让夜忱阑震惊不已,他颤抖地张口道:“冥零,你的眼睛!”
冥零那张苍白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眼睛,只有两个可怖的血洞!衬着他本就颓败的面容,完全就像是个死人。
夜忱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颗心已经痛到麻木,却发现仍未停止对他灵魂的折磨。
冥零肩头微动,松开了他的手,平静地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说得没错,他动用冥界阴鬼之术之所以能为夙倾上神重聚残魂,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向九幽邪煞献祭了一双眼睛。
冥零伸出枯槁手,触碰着身边飘荡的唯一照亮地府幽暗的冥火,幽幽然地又道:“我是地府冥君,永生都只能待在九幽的无尽黑暗之中,看不见天日,但凡能看见的美好我也都留不住,所以眼睛对我来说最是无用,不要也罢。”说罢,有血水从眼眶中流了下来,就像是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此刻,夜忱阑的心中像是倒灌满了苦海的苦水,全是苦涩,他想到当时说出那样的话伤他,还与他割袍断义,真是悔不当初。
他当时在望乡台上拦住夜忱阑不让他去送死,因为他看出了此事已不可为,他说他是遵从天命,顺势而行,因为这一切都是天意,是天劫,亦是夙倾尊神难逃的磨难,而他却无法为自己辩解,只因天机不可泄露。其实此间种种细想之下都能想明白,只是他当时说什么夜忱阑都已听不进去了。
深深的自责与歉疚让夜忱阑觉得身心都无比的沉重,他拖着快要支撑不住的双腿又上前两步,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却又不知该怎样说出口,最后他只能自嘲地道:“你真的是瞎了眼,居然认识了我这样的朋友,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
冥零沉默,而后他伸手一招,一道幽暗结界便出现在桥头,让夜忱阑不得再进前,只道:“你的龙身还在我冥府的九幽冥渊之中,九重天让我毁了但是我没有毁,你记得拿回去!奈何桥头阴阳两隔,别再往前走了,再往前你就回不去了,就此别过。”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化为一道黑雾,消失于地府无尽的黑暗中。
夜忱阑独自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走在奈何桥上的亡魂,看他们踟蹰不前,犹犹豫豫地回头张望,似是等待却又怕再相见,最后终是就此离去,只留下了一声叹息,叹此生有憾,叹无可奈何……
*
凉王宫潇离院的寝殿内。
苏倾双眼都快睁开还趴在夜忱阑的床头,这些天她实在是太累了,也病得太重了,让她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动弹,可她却不敢真的睡死过去,生怕夜忱阑突然病情加重,无人看顾会出什么事。
她的神志混沌,半梦半醒,可就在这时,苏倾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好似被人紧紧地握住,传来温暖的温度,她心中一惊,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像是快要垂死的人看到了生的希望般唤道:“世子殿下,您醒了吗!”
此刻的夜忱阑已经坐起了身,一双眼睛在夜色下幽远而绵长,就像是在回忆着遥远的过往,而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
苏倾惊喜不已,她直起身,忙用手量了下他的额头,发现高热已然退去,她又伸手去检查他胸前的伤口,发觉已经开始愈合,并未溃烂,她激动万分地道:“世子殿下,您真的醒了吗!您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觉身体被一双温暖的手用力一拉,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苏倾一怔,没想到他此时会是这样的反应,挣扎了几下,有些诧异地问:“世子殿下,您怎么了?”
夜忱阑却是将她抱得更紧,紧得就像是一松手就会失去所有,只听他喉头抽动,哽咽地道:“夙倾,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倾呆呆地有些不明所以,只当他是劫后余生太过激动,有些情不自禁,也就只好任由他这么抱着,一动都不敢动。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倾觉得夜忱阑的情绪应该缓和了,才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关切对他道:“世子殿下,您渴不渴?要去我去给您倒杯水……”
可她刚一起站身,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应是病重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支撑不住,她只觉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夜忱阑大惊,赶紧将她扶住,惊慌失措地大喊:“夙倾,夙倾,你怎么样!”
他将她抱到自己的床榻上躺下,给她枕好枕头,盖好被褥,让她可以躺得舒适一些,而后就急忙掠开她的袖口,将手指放在她瘦弱的手腕上仔细搭脉。
夜忱阑如今恢复所有前世的记忆,自然也想起了行医问药的本事,何况他当年的医术比之宫中的太医都不遑多让。
他搭着搭着,夜忱阑却是皱起了眉头,因为她的风寒已经很严重了,不仅如此,她还身有血症,若是自己再晚醒来一点,她只怕会因肺痈而咳血不止,到时候她的血症便会让她丧命。
很难想象,这么多天,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孩是如何拖着病重疲惫的身体照顾着他,又在绝望与惊惶焦虑中支撑到现在的。
夜忱阑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她的嘴唇发紫,其上还有丝丝血痕,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整个人都病弱不堪。
夜忱阑的一颗心如被针扎,沙哑而哽咽地道:“夙倾,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呀!”
*
接下来的几日,苏倾一直在沉沉地昏睡,像是要把这么天来的疲惫以及没睡的觉全都补回来。
不过许是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了,苏倾睡得倒是格外安逸踏实,她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才转醒了过来。
苏倾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感觉整个人都无比轻松,身子已然大好了。
她望了望四周,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她的耳房里,而是睡在了夜忱阑的床榻上!
她顿时有些凌乱,努力回想了一下晕倒前发生的事,记得世子殿下应该是醒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于是她赶紧穿好衣服跟鞋袜,慌慌张张地跑出寝殿,却见夜忱阑正在院子里那棵凌寒盛放的寒梅树下,手里拿着把剪刀,挑选了几支开得正好的梅枝剪下,插在石桌上的一个素雅的花瓶中。
夜忱阑看见跑出的苏倾,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紧走两步来到她身边关切问道:“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屋去,外面凉。”
苏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搞得有些不适应,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睡了这么多天,想出来走走,晒晒太阳。”随后,她又指了指夜忱阑手中的寒梅,疑惑地问:“世子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夜忱阑见她不愿回去,于是轻柔地握起了她的手。
苏倾吓了一跳,忙要收回手,却听夜忱阑温和道:“别动,我帮你搭脉。”
苏倾愣了愣,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地又问:“世子殿下,您还会看病啊?”
夜忱阑没有回她,只是但笑不语,待到他再次帮她好搭脉,确认她已并无大碍后,这才放下了心,松了口气道:“你终于醒了,我想着若是你再不醒,就放瓶寒梅在你床头试试。”
苏倾听后更加诧异了,问道:“世子殿下,您不是最宝贝这颗寒梅了吗?平日里都不许人碰,怎么您还剪它的梅枝?”
谁知夜忱阑将那一瓶插好的梅枝捧到了她手心里,笑道:“这树寒梅本来就是为你而种的,喜欢吗?”
苏倾被他说得又愣了愣,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她还是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一股幽远的清冽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久久挥之不去。
夜忱阑看着她,似是怀念般地念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苏倾想了想,着实是不明白其中含义,只道:“我不懂得那些大道理,我只是喜欢这清洌的香气,有冰雪的味道。”
夜忱阑听后笑得格外欣喜,低声道:“其实如今的你并没有变……”随后他又伸手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寒梅,为她插在细软的发丝间,极尽温柔地道:“夙倾,我喜欢你……”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零落了几朵寒梅,他的话也随之飘散在了风中,苏倾有些没听太清,忙问:“世子殿下,您说什么?”
夜忱阑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现在的她只有十五岁,是凡间女子刚刚及笄,不大不小,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为她遮挡着凛冽的寒风,而自己却如春日暖阳般和煦地笑道:“我说,你我再相逢,此时正年少,真好……”
标注: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宋 陆游 《卜算子·咏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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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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