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一只微凉而稳定的手轻轻扯动了一下。
是谢风清。她依旧面色平静如水,甚至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都未曾消减分毫,只是用眼神微微制止了王璎。那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如古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和绝对的自信,仿佛在说:“稍安勿躁,交给我。”
王璎与她对视一眼,到了嘴边的呵斥瞬间咽了回去。她了解谢风清,知道她绝非忍气吞声之辈,此刻的平静,必然有着更深沉的打算。她选择相信自己的姐妹。
只见谢风清目光淡淡地转向那一脸得色、犹自不知大祸临头的柳芸儿,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那充满挑衅的问题,反而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神态自若地重新转向王璎,用不高不低、却异常清晰、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语气温和得如同在讨论今日的茶点:
“璎妹妹,说起这风物人情,世易时移,倒让我忽然想起一桩小事。”她先是泛泛而谈,随即像是才注意到柳芸儿的存在,目光再次轻飘飘地落到她身上,那目光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看待不懂事孩童的宽容,却让柳芸儿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比这风雪更甚。
谢风清继续对王璎说道,语气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偶然想起的关切:“哦,对了,若我记得不错,这位开口的妹妹,应是柳刺史家的千金?柳刺史……可是那位去岁方由幽州别驾擢升为抚州刺史的柳公元度?”
王璎何等冰雪聪明,立刻完全明白了谢风清的意图,心中暗赞这一手“隔山打牛”实在高明至极,面上却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之色,点头应和道:“姐姐记得分毫不差,正是那位柳刺史。”
谢风清微微颔首,黛眉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蹙,似在努力回忆某些细节,声音依旧平和无波:“抚州……嗯,此地乃江淮屏障,水陆要冲,民生繁庶,柳刺史能得陛下信赖,委以此等重任,想必是才干卓著,忠勤可嘉。”她先是客观地肯定了一句,语气公允,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柳芸儿脸色稍缓,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露出一丝“算你识货”的得意神情,以为谢风清是要示好或转移话题。
然而,就在柳芸儿心神微松的刹那,谢风清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如同闲聊般继续娓娓道来,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如锤:“只是……我隐约记得,似乎在今岁吏部考评前夕,有御史台的同僚,提及抚州去岁末的一桩旧案?似是境内一处名为‘富春’的铜矿,其产出与税赋账目,有些……嗯,细微之处,似乎对不上?据说牵扯到些许矿税征收与入库记录之间,存在些许……微末的亏空?数额嘛,说起来倒也不算巨大,但——”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柳芸儿瞬间僵住的脸,才继续淡然道,“但在这个考评的关键节骨眼上,任何风吹草动,怕都会让柳刺史的考评文书,平添几分不必要的波折与关注吧?毕竟,吏部选官,首重‘清、慎、勤、实’四字,些许账目上的瑕疵,即便最终查实为无心之失,亦可能落下一个‘失察’之评,于仕途前程,影响可谓深远啊。”
她自始至终,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微不足道的官场传闻,甚至没有用任何一个尖锐的词汇,没有看柳芸儿一眼,仿佛只是在与王璎探讨一件寻常的朝堂动态。没有半个字的指责,没有一丝一毫的火气,更没有直接回应柳芸儿先前的任何一句挑衅。
然而,这番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听在柳芸儿耳中,却不啻于一道道九天惊雷,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响!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所有颜色,微微哆嗦着。那双原本闪烁着挑衅和得意光芒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极致的惊恐和慌乱,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她父亲抚州铜矿账目有问题,被御史台暗中调查,这事极其隐秘,乃是柳家最高机密!连她都是前些日子深夜偶然经过父亲书房,偷听到父母焦急万分的低声商议,才模糊得知一星半点,父亲事后更是严令她不得外传半个字,生怕走漏风声,在考评的关键时刻酿成大祸!这……这谢风清怎么会知道?!她不是今天才从那个与世隔绝的东山回来吗?!她怎么会对千里之外、一州刺史考评中这等隐秘的、尚未公开的危机了如指掌?!而且还知道是“富春”铜矿,知道是“去岁末”的旧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柳芸儿,让她浑身发冷,四肢冰凉,几乎站立不稳。她比谁都清楚,父亲柳元度能从一个边州军镇的别驾,费尽心血才爬到如今这颇有油水的地方大员位置有多么不易!这次吏部考评,关乎父亲能否在抚州站稳脚跟,乃至能否调入中枢,是柳家命运的关键!若是考评因此等“细微”瑕疵出了差池,前途尽毁不说,恐怕……她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而这一切,竟然被这个刚刚归来的谢风清,用如此轻描淡写、仿佛闲聊般的语气,精准无比地点了出来!
“你……你……你胡说!”柳芸儿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指向谢风清,想尖声反驳,想否认这一切,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而嘶哑的音节,巨大的恐惧和后悔让她几乎窒息,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点可笑的挑衅,是多么的愚蠢和无知!眼前这个看似清丽绝伦、人畜无害的女子,拥有着何等可怕的眼线与能量!她不是在装模作样,她是真的深不可测!
周围的贵女们,此刻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她们看向谢风清的目光,彻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或许还有几分基于家世相当的好奇、比较,甚至一丝因她离京多年而潜藏的不易察觉的轻视,此刻全都化为了深深的、几乎刻入骨髓的敬畏与忌惮!轻飘飘几句话,甚至没有直接针对挑衅者本人一句恶言,便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其家族最致命、最脆弱的命脉所在!这份对朝堂秘辛的洞察力,这份庞大而高效的情报网络,这份杀人不见血、诛心不见刃的淡然手腕,简直是……恐怖如斯!这已经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企及的境界了!
王璎看着面如死灰、摇摇欲坠、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柳芸儿,心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和对自己姐妹手段的佩服。她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柳妹妹,看来你家中确有要事,令尊的考评乃是大事,耽搁不得。你还是早些回去,多多关心才是正理。至于建康风物是否陌生,是否适应,”她意味深长地、带着一丝怜悯地看了柳芸儿一眼,“姐姐们自有判断,实在不劳妹妹你挂心了。你好自为之。”
柳芸儿如蒙大赦,又羞又怕,悔恨交加,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颜面,几乎是带着哭腔,由身旁同样吓傻了的、脸色惨白的婢女踉踉跄跄地搀扶着,仓皇无比地朝着自家那辆装饰俗艳的马车跑去,那狼狈逃窜的背影与来时那股不可一世的骄矜之气,形成了无比讽刺的鲜明对比。
谢风清至始至终,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不经意落在肩上的雪花,或者随口评论了一下天气。她转向王璎,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口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璎妹妹,风雪似乎更急了些,我们这就上车吧?”
王璎笑容灿烂地重新挽起她的手臂,语气亲昵而骄傲:“好,姐姐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