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水声泠泠,逐渐唤醒钟离檀。她微启双眸,一线幽黯湿滑的地面映入眼底。
神思尚且混沌,而周身已觉寒意刺骨,令她骤然清醒。顾视周遭,似身处一宏大殿宇中,四望幽邃,黑暗无边。
她正跪于冰冷的地面,上身为绳索所缚,双臂反剪于背后,动弹不得。丹田内法力凝滞,难以施展。
“醒了?”一道清冷嗓音自上方幽渺飘来。钟离檀循声望去,见数十丈外的高阶上,白骨森森,堆砌成座。
一女子悠然倚坐其中,素衣若雪,不染尘埃,一手托颊,另一手置于膝上,赤足轻摇,漫不经意中,难掩高傲姿态。
钟离檀欲起身,然膝下沉重如铅,难以施力,便不再枉费力气。虽仍作跪姿,但腰脊挺立,目光遥望座上女子,神色平静地道出其身份:“九幽府主,祈夜槐。”
“唔。”祈夜槐上身微倾,手肘移至膝上,掌心托腮,语调绵长,“真人早早便识出山中女乃邪祟所化,然眼下才认出本座,真不知该夸真人聪明,还是傻呢。”
钟离檀不为戏谑所动,问:“既已擒我,为何不杀?”
祈夜槐眸中笑意微漾,“真想知道?那你过来。”
钟离檀忽觉膝上重压释去,身体轻盈了许多。她缓缓起身,迈步前行,至高阶下驻足。
祈夜槐伸出食指,微曲指节,“上来。”
钟离檀眉心微动,似有不愿,但最终还是踏阶而上,至白骨座前一丈远,止步不前。
祈夜槐一挥手,一股无形之力将钟离檀托举而起,飞至座前,而后缓缓下落,最终屈膝跪于座阶上。
祈夜槐俯身,面庞几与钟离檀相贴,气息相闻。她左手缓缓探至钟离檀后颈,指尖似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什么。
钟离檀肩颈紧绷,欲偏脸避开祈夜槐探究如炬的目光,却觉颈项僵硬,难以转动分毫。
颈后,那冰凉的手指宛若游蛇,沿颈椎轻轻滑过,激起一片细密肤粟。
她平生未尝受制于人至此,更未陷入如此窘迫受辱的境地,心潮微荡间,齿间不觉溢出一个“你......”字,话音甫落,颈后那只手便悄然抽离。
然转瞬之间,那只手便又绕至她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与那双轻佻邪魅的眼眸对视。
青丝如绸,自祈夜槐耳侧垂泻,轻掠过钟离檀面颊,继而是一股幽兰与檀香交织的馥郁气息,扑鼻而来。
“当真是你啊。这双眼还真是与儿时无异。看似静若止水,实则深若渊潭,潜蛟隐蛰其下,不知何时便会破水而出。”祈夜槐肆意品评着,指端轻绕于钟离檀眉梢眼角间,其上有一抹不规则的浅痕,淡若云烟,若非凝神细观,几难察觉。
钟离檀不再回避,直视祈夜槐,仿佛真应了对方所言,眸中看似静水无澜,实则暗流涌动。
祈夜槐似为她的眼神取悦,笑语间收回手,身姿软若无骨地倚于座上,斜睨着钟离檀问:“不问问本座为何识得你?又知晓你儿时何许事?”
钟离檀冷淡回应:“何必多问,你自不会以实相告,不过以此引诱戏弄我罢了。”
祈夜槐闻言失笑,耳垂上银蝶耳环随笑声微荡,洒落柔和银辉,“小真人,你的性子怎长成了这般模样?容本座想想,你师从云真宗宗主,现任宗主是南善文那闷葫芦,也难怪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儿。”
既以“小真人”戏称自己,又直呼师尊名讳,钟离檀终是难掩情绪,眉峰紧蹙,斥道:“休要辱我师尊!”
祈夜槐淡然耸肩,“罢,不提她,说回你。”
“钟离真人,你擒那瘴妖是何目的?可莫拿什么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的说辞敷衍本座。”
钟离檀薄唇紧抿成一线,片晌,仅吐出四字:“与你无关。”
祈夜槐并不恼,悠然唤道:“墨云。”音落,大殿若有感应,微颤不已,尘埃碎石簌簌而落,似有沉睡的巨兽正缓缓苏醒。
钟离檀仰首望去,原本昏暗无垠的殿顶,忽现两点奇异金芒,渐近渐大。然待其真容欲露时,金光却骤然隐没。
黑暗中,一庞大身影悄然滑过,黑色鳞甲与石壁摩擦出尖锐声响。旋而,两点金光复现,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赫然现身,其形巍峨如山岳,双目如两颗鎏金宝石镶嵌其中,光芒摄人。
巨蟒探身而下,硕大的蟒首悬于白骨座上,眸光冷冽,如洞烛幽微,直视钟离檀。
“本座这条黑蟒,可非凡俗之物,瞧见这双蛇瞳了吗?可惑人心智。换言之,本座欲问之事,欲行之举,真人皆无法抗拒,唯有顺从。”祈夜槐耐心地抛给钟离檀选择,“所以真人是愿自陈心迹,还是让本座借墨云之力,代为解答?”
钟离檀眼直视祈夜槐:“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祈夜槐微笑:“既如此,墨云,让我们‘帮帮’钟离真人罢。”
黑蟒探首,止于钟离檀面前,蛇瞳渐渐散发出迷雾,侵入钟离檀双眸。钟离檀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恍惚,失去原有的清明。
待蟒首收回,祈夜槐审视着钟离檀面容,却见她仍是一副淡漠无波的模样,与未受蛊惑前相差无几,不禁嗤笑一声:“倒真是长成副呆子模样了。”
随后,她略俯首,以指托高钟离檀下颔,使二人目光得以平视。
“你捉那瘴妖,所为何事?”
钟离檀唇瓣微动,却又似被理智拉扯,齿间紧阖,不肯舒张。祈夜槐以指腹抚压她的唇角,话音方自唇隙间泄出:“......寻墨青鳞。”
祈夜槐眼神渐深,“寻墨青鳞作甚?”
钟离檀凝滞的眸珠微有动摇,其中一丝清明,挣扎欲出。祈夜槐放低声音,好似哄慰一般:“听话,告诉本座。”
“明尘......仙君,奉师尊之命,寻仙君。”
祈夜槐指下力道不自觉加重,语声转冷:“一介弑师叛道,为天下道门所弃的堕仙,寻之又有何益?”
“不,她没有......”
祈夜槐因适才一瞬的心绪起伏,未暇细听钟离檀这微吟细语。欲复问时,却见钟离檀目中迷雾尽散,眸光恢复清明。
她略感诧异,于法力尽失之际,挣脱墨云的心神控制,需有极坚韧的精神与意志,世间能至此者,寥寥无几。若非受颈后七劫所限,钟离檀修为或已近炼神还虚境了。
钟离檀侧首,自她手中挣脱,眉宇间隐现懊恼之色。
祈夜槐收回手,脸上复现似笑非笑的神态,“本座已然明了,钟离真人乃是奉师命,寻那百年前的紫微堕仙。”
“说来也巧,本座在地府时,曾与她略有交往,知其一二行踪。”
钟离檀沉默,可神情却似在询问:“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祈夜槐莞尔:“真人这是什么眼神,本座虽非善类,”她话音一转,改口道:“不对,严格来说,本座算不得人,当是一只言而有信的鬼。”
钟离檀目光冷淡如旧,不为所动。
祈夜槐故作一声轻叹:“真人还真是难以取悦啊。罢了,本座言下之意呢,是想和真人做场交易,本座助真人寻那堕仙,真人则需为本座了却一事,作为回报。”
“好。”钟离檀的回答简洁果断,无有迟疑。
祈夜槐眉梢微挑,目光在钟离檀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真人如此爽快,倒让本座颇感意外。”
钟离檀淡声道:“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有,但答应与拒绝的后果,自然不同。”
钟离檀垂眸,话音渐沉:“诚然,若非如此,我脱困时机亦不相同。”话罢,她身上的绳索霍然断裂,一洁白如雪、茸毛披身的小生灵自她背后跃上肩头,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露出两颗大门牙,冲祈夜槐龇牙咧嘴。
钟离檀乘隙疾退数丈,腰间五帝钱挥洒而出。祈夜槐轻挥广袖,钱币纷纷坠地。
再抬眼时,只见钟离檀已点燃遁符,化为一缕白烟,迅疾向殿门飞去。而白骨座旁的无相锏似感应到主人所召,震颤着化作一道锏影追去。
黑蟒将欲追击,却被祈夜槐拦下:“墨云,放她走。”
黑蟒顺从地收回身势,巨首低垂,温顺伏于祈夜槐腿边。
祈夜槐伸手轻抚蟒首,金灿灿的蛇瞳微晃,祈夜槐低语道:“为何放她走?因为她暂时并非我们的敌人。且亲眼瞧见自己曾捡走的稚子,如今已长若成人,形貌大异,倒是有种殊为奇妙的感觉。”
蟒首微摇,似有不满。祈夜槐笑:“连这也要拈酸吗?本座生平捡过不少玩意儿,捡回去便悉数丢给旁人照料了。唯有你是本座亲自养大的。”
黑蟒似感慰藉,头颅愈加贴近祈夜槐。
祈夜槐目光穿透殿内幽深的黑暗,思绪渐渐飘远,“何况,我们如今还需要她。月余之后的合宗大典,是我们借助她潜入玄极山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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