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黛黛忙行礼,“奴婢见过贵妃。”
江贵妃由侍女搀扶着,袅袅行到谢柔嘉跟前,幽幽叹了一口气,“公主又何苦为一负心男子求情。”
谢柔嘉操着沙哑的嗓音缓缓道:“说起此事,本宫每每想起贵妃,心中便佩服至极。“
江贵妃柳眉微蹙,“公主这话何意?”
谢柔嘉嘴角泛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这世间多是男儿薄幸,可如贵妃这般,为了一个薄幸的男子抛夫弃子的女子却不多见。”
全天下的人皆知宠冠后宫的江贵妃是寡妇再醮。
却鲜有人知晓,江贵妃还是侯府夫人时就已经与天子有了首尾,被戴了绿帽子的卫侯爷因此积郁成疾,郁郁而终。
卫侯爷死后,江贵妃被天子送到道观中,名义上为当时的皇太后祈福,实则与天子暗渡陈仓。江贵妃被迎入宫里时,肚子都快遮不住,不出八个月的功夫,就诞下七皇子。
她一向最忌讳旁人提起此事,如今却被谢柔嘉这样当面讥讽,气得浑身颤抖,红着眼睛回了宫殿。
黛黛担忧,“公主,您何必在这个时候得罪她?”
谢柔嘉阖眼不答。
得罪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又怎会轻易饶过她。
见面,才有机会说话。
果然,不出两刻钟的功夫,一面白无须的小黄门自太极殿出来,躬身走到谢柔嘉跟前,“圣人请公主进去说话。”
谢柔嘉跪在那儿没动。
黛黛知晓自家主子这是跪了一夜身子僵住,不停地替她揉搓着手脚。
足有一刻钟的功夫,身子活泛些的谢柔嘉强咬牙关,拖着两条又麻又疼的腿,挺直脊背,以一国长公主的仪态缓步入太极殿内。
才入内,就听见大胤帝国的天子沉声呵斥,“大逆不道的东西,方才在殿外胡沁什么!”
谢柔嘉忍着疼伏地告罪,“是女儿头脑有些不清醒,因此冲撞了贵妃,还请父亲与贵妃恕罪!”
长安谁人不知安乐公主谢柔嘉一向骄纵跋扈,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这样伏低做小还是头一回。
江贵妃见好就收,“公主是小辈,我身为长辈,岂能能同小辈斤斤计较。”
话锋一转,又道:“想来公主也是担心裴侍从才会如此。”
天子闻言,冷哼一声,“就连你也来为裴家求情?”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道:“裴家见罪于圣人,万死不足惜。裴季泽三年前让儿臣颜面扫地,儿臣恨他入骨,恨不得落井下石!”
说这话时,她眼圈泛红,泪盈于睫,眼底却又流露出浓浓的恨意,完全一副小女儿情态。
天子面色稍霁,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谢柔嘉拿帕子拭了拭滑落眼角的泪珠,环顾左右。
殿内的内侍宫女立刻退了出去。
谢柔嘉这才道:“只是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为此要问罪裴家,岂不是要让为咱们大胤守国门的将士们心寒?”
“更何况江御史不过是凭着一家奴的几句话,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裴温玩忽职守!”
说到这儿,她抬起眼睫扫了一眼江贵妃。
正在烹茶的江贵妃心里一颤,手一抖,杯中的茶洒了出来。
谢柔嘉垂下眼睫,“父亲乃明君,又岂可因为此事受人把柄,将来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古往今来,没有一位君主不在乎自己在史书上的评价。
天子轻轻叩击着桌面,道:“那依安乐之见,该如何处置裴家?”
谢柔嘉沉默半晌,冷冷道:“裴氏一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就将裴氏一族在朝为官者,全部贬回庶民,并且逐回原籍!”
原本以为她来求情的江贵妃不禁侧目。
裴氏一族是吴中著姓,虽世家式微,可裴氏一族人才辈出,在场为官者众多,她此举简直是毁了整个裴氏一族。
小小女子,竟这样狠的心肠!
*
太极殿前,黛黛不安地看向紧闭的殿门。
公主都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怎还没出来。
她正着急,殿门突然打开,自家公主抱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出来。
她连忙迎上前去,还没开口,公主一头倒在她怀里。
她抱着浑身滚烫的少女大惊失色,“公主!”
*
天宝二十年二月初四,立春。
天子下旨,将所有在朝为官的十数名裴氏子弟全部罢免,逐回原籍,等候发落。
显赫一时的裴氏一族落得惨淡收场。
这一日晌午,缠绵病榻数日的谢柔嘉终于退了热。
守了数日的文鸢喜极而泣,忙叫人将宿在府上的太医请过来。
太医替谢柔嘉诊治过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嘱咐几饮食禁忌后,这才告辞离去。
文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唠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谢柔嘉抬手替她抹干净眼泪,哑着嗓子问:“裴氏如何?”
“至少命保住了!”文鸢一边服侍她用了些清淡的粥水,一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那就好。”
面色苍白的少女叫她将自己扶到外头榻上。
才下地,膝盖处刺骨的疼得不由地弯下腰。
文鸢见状赶紧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榻上。
方坐定,十数只颜色各异的猫儿围上来,“喵喵”叫个不停。
为首的一只通体雪白,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犹如绿宝石一般的猫儿,如同猫王一脸睥睨地“喵喵”叫了两声,其他原本要邀宠的猫儿不甘心地它让出一条道来。
它姿态优雅地跳到谢柔嘉跟前,纡尊降贵似的卧在她怀里,轻轻晃动着雪白蓬松的尾巴。
文鸢笑,“公主昏睡这几日,儿茶这几日连门都不肯出。”
它一向活泼好动,到处拈花惹草,许是这几日被她吓到。
谢柔嘉冰冷的眼底终于泛起一抹笑意,轻抚着它柔软雪白的皮毛。
还是长安好,不似朔方,冬日里寒风如刀,夏季烈阳如火。
她问:“我阿娘可知我的事。”
文鸢摇头,“奴婢怕皇后殿下担忧,叫人瞒下。皇后娘娘还在与陛下怄气,想来暂时不知。”
“那就好。”谢柔嘉松了一口气,“我昏睡这几日,可有人来过?”
“公主昔日的一些玩伴得知公主生病,送了许多补品来。”
谢柔嘉神色淡淡,“是吗?”
文鸢见她神色有些失落,斟酌用词,“陛下虽未来,人还是很关心公主。那日公主昏倒时,陛下紧张得不得了,亲自指派秦院首过来替公主医治!”
谢柔嘉望着眯着眼睛摇尾巴,像是一脸不屑的儿茶,讥讽,“你瞧,这话连儿茶都哄不住。”
文鸢一时哑然。
其实那日公主在太极殿前昏倒,陛下也只是叫人传召太医,都未上前瞧公主一眼。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里,这样狠心的父亲也不多见。
陛下也不知为何,自幼就非常不喜公主。
公主嘴上不说,实在心底非常在意陛下。
她只好道:“奴婢没有撒谎,不信问黛黛!”说着,向正在给谢柔嘉揉腿的侍女黛黛使了个眼色。
黛黛硬着头皮点头,“确实如此,陛下还说若是秦院首医不好公主,就把他全家逐回原籍!”
听了这话,她并未再多问,可明显心情好了许多。
文鸢见她心情不错,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这两年她不在长安,长安发生的大小事宜。说着她昔日的那些玩伴大多成了婚,蒙祖荫在朝中各部供着闲差。
“只有萧世子还未成婚,听说萧老侯爷逼得很紧。”
谢柔嘉问:“萧承则可有留下话?”
黛黛忙道:“萧世子在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骂了您几句。”
“骂我?”谢柔嘉十分稀奇,“他如何骂我?”
不待文鸢说话,一旁的黛黛沉着嗓子轻哼一声,“裴家那狗东西哪里值得公主屈膝折腰!”
谢柔嘉笑,“这倒是萧承则会说的话。”
又见文鸢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疑惑,“有话说便是。”
文鸢道:“今儿一早便是裴侍从一家离开长安的日子。”
她怔愣片刻,道:“咱们出去走走。”
文鸢担忧,“可公主的腿……”
“无碍,”她已经抱着儿茶起身,“我就出去太液池转转,很快回来。”
文鸢劝不住,只好在她腿上戴了两个暖膝,用雀金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朝太液池走去。
这几日连着下雪,整个太液池都覆盖着一层积雪。
谢柔嘉望着结冰的湖面出了一会儿神,正要回去,一转头便瞧见不远处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男子。
他身上披了一件墨狐大氅,笔直锋利地伫立于漫天风雪中,犹如天地间挥洒下的一笔浓墨重彩。
两年多未见,昔日里长安出了名风流雅致,如玉般温良的俊美郎君,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就连那对笑起来波光流转间,摄人心魂的含情眼眸,而今也像是融入霜雪,眸光冷得彻骨。
尽管如此,依旧难掩风华绝艳。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离开长安?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转身欲走,谁知儿茶突然从她怀里跳出来,朝着那抹墨色身影跑去。
谢柔嘉急道:“儿茶,回来!”
可儿茶丝毫不理会,亲昵地蹭着旧主的衣摆,兴奋而又委屈地“喵”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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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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