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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岁望住她,笑了。本想得寸进尺伸出手去,要她拉自己起来。无双却仿佛有所预料,已然背过身去。千秋岁无可奈何,只能跳起身来,跟着她行出大厅。
明月将圆,天光澄澈。无双低头看着那追在自己身侧的影子,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随手掐起一个隔音诀,“魔尊再不收手,来日必会后悔。”
千秋岁道:“为什么?”
“魔尊今日绮念,皆非生自本心。”无双只得把话说得再明白些,若不然她不知还要在众人面前做到何等地步,来日若是恼羞成怒,岂不是牵累罪过?“无极宫有一宝,名为水月浮生,此前魔尊为人算计,便是入了这水月浮生境,其间种种皆由魔尊心意所化,唯独我……闯入其中,是个变数,于幻梦里算是一真,所以阴差阳错,倒有了几生情缘。可那到底不是真的。”
千秋岁沉默。
无双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得继续道:“今日魔尊又受重伤,魔气混乱之下,心绪也生错乱,待到养好了伤,那时一切又不一样。”她听她许久只是不言语,也不匆忙脱身,只静静等着,看着脚底那团恍若交缠的影子。
千秋岁忽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今日才是我本心呢?”
无双一怔,终于抬头看她。
千秋岁双眸灼然如星似月,“便是幻境里我也要你作我的心上之人,你还说我重伤是为救你,倘若真是如此,我一个惹人嫌到恨不能除之后快的魔头,若不心念你,为何如此?且不说这个,你总是什么都记得的。那你对我,究竟是何想法?”
无双被她注视,不知为何,但觉周身滚烫,忍不住抬手想掐个清净诀,欲图添上几分清凉,不防手忽地被人握住,一时望去,灵气几乎失序,“我自是感念魔尊恩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魔尊放手。”
千秋岁果然如她所言,后退半步,忽又笑了,“我以为仙人断情绝爱,原来竟也会脸红心跳。”
“修仙之人也不过三孔七窍,**凡胎本是一般。”无双心意烦乱,也不知是否该怪自己修行不到功夫,可若非要这样讲,眼前这位魔尊才是天方夜谭,一个震慑雪域的魔头,怎么在口口声声同她讲情爱?“或许真正修至天仙,那时方有不同。”
千秋岁哑然失笑。
“怎么?”
千秋岁道:“没什么……所以,你中意我,不是么?”
无双默然。
千秋岁只当她默认,“所以纵然我不中意你,你也该想方设法让我中意你才是。”
无双瞥了她一眼,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是真的开始纳罕,她为何能这般笃定?“我也不晓得,没人说过的。什么叫作中意?”
千秋岁终于被她问得怔了一怔,继而恍然笑道:“也没人教过我,可我觉得很容易懂。”她忽然上前,不及她有所反应,已是下了城池。
那时似梦如梦,今日却是万分清醒。双唇相接,柔软清甜得不可思议。
无双灵力猛然迸发,却还记得她现今一如凡人,只震得她退出两步。
千秋岁分毫不觉,舔了舔唇,笑道:“你看,我就说很容易。”
无双定定看着她,良久也只得一句:“……你会后悔的。”
千秋岁轻哼一声,双眉有点讽刺地扬了扬,满不在乎道:“那是我的事。”说着她再度倾过身来,双手与她十指相缠,将她抵在墙上,凑在脸边流连轻吻。
无双叹了口气,实是不知一切怎地会到如今地步。梦中那一世里,也不曾有这样的耳鬓厮磨罢?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还是该怪那些不着四六的话本罢?
呼吸声渐渐急促,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她的,只晓得不能再这般继续下去。所幸她七零八碎的念头里还记得那道法诀,看她眼神迷离终至沉睡,才用力将她抱起送回房去。
放下罗帐,无双忙忙转身出去,便见成余和至察并肩站在走廊上低声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打住了话头,神情颇有点复杂,“师姐。”
无双总不好在师弟面前露怯,且先端正神色,“怎么都出来了?”
“也没什么好讲的。”成余边答话边偷眼打量她,“长白师兄说一天下来大家也该累了,让我们早点歇着养精蓄锐。对了师姐,那位道友……”
无双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成余与至察对望片刻,脸上绽出个灿烂讨好的笑,“我们就是觉得师姐不缺人喜欢,她且得排着呢。不过要是师姐喜欢,那就没问题了。师姐喜欢她吗?”
喜欢么?无双也不晓得,只知不该不当,亦不会有甚么结果,那便无所谓喜不喜欢,“我以为我是个铁人。”
成余噎了一下,随即伸手拽着她的衣袖晃,“师姐——这个事儿到底能不能过去啦?那不是四师姐同你开玩笑嘛。”
至察也跟着他学,“师姐——”
无双并不为所动,只静静瞧着两人。
成余乖觉,自知是再问不得什么,佯装懊恼,“好好好,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不说这个。师姐,我和师兄刚才商量着,想先去探探。”
“也成。”无双道,“不过要小心些。这里的确有点古怪。”
成余道:“师姐放心,我们有分寸。再说现在也只有这么个线索。”
至察道:“不过真是奇怪,我从没听过这样的遗府,倒是听说许多阵法精妙,又或者机关重重,那似乎才最像话,自家府邸,哪个也不想人不请自来不是?偏这里像个幻境,要真是考验心境,难道会有传承么?”说着眼睛忽然一亮。
这样想确有几分道理,不过……无双又摇了摇头,“看门守户也未必便要机关阵法,或许是法宝演化出的幻境,无法破解,耗死其中也未可知。”
至察面色一变。
成余干笑两声,“也不至于罢。这样的法宝,我只听说过山河图和水月浮生镜,想来很是稀有,不然无极宫也不会那么宝贝。”
“师弟说的不错。”无双点了点头,“天道五十,大衍四九,人遁其一,总没有必死之局。”幻境到底占着一个“幻”字,其间种种,总有破绽。以修者之力,哪里真能造化出一方天地?便是借助法宝,那壶中日月镜里乾坤里的阴阳万象,也要视使用者的能为而定。“不过说起这个,百里沧波如何了?”
至察当即冷笑,“根骨不好,嘴倒是硬,说是受人蛊惑,也是个清白的受害者。真是好笑!是了,师姐晓不晓得?魔界内乱了。”
无双自然晓得,那内乱的结果都活生生的摆在她眼前,可两个师弟这边所知晓的,又该是另一面故事,“怎么回事?”
至察却讲不来那些来龙去脉,推一推成余,“师弟说吧。”
成余遂就讲起那之后秘境暴动、仙魔乱战诸事,“便是前不久,桂枝香同阮郎归打开雪域结界向咱们求和,说什么不忍见生灵涂炭,不肯再助纣为虐。说先前围攻扶摇,都是千秋岁的主意。”
无双眼皮一跳。
“眼下千秋岁失踪,鹤冲天与霜天晓角也下落不明……对了,师姐,鹤冲天怎么样了?”成余其实更想问的是师姐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师姐从来不常讲自己的事,有时问得出,有时却是软磨硬泡也毫无用处。
果然无双依然很轻描淡写,“下落不明。若你们遇上她,能避则避,若避不过……且不听她讲话,或可一试。”
两人都应了声好,成余接着道:“掌门师叔和辟尘宗主召集众宗门议事,决定事急从权,当以诛首恶为上。后来持盈掌门回来了……可怜扶摇满门,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个。”
持盈掌门果真无事。无双倏地想起当日鹤冲天话语,持盈掌门心中最珍重在意的,岂非便是扶摇?她偏却毁了整个扶摇,偏却留得她性命要她眼睁睁看着……何其歹毒!“怎是两个?我记得后山还有几个?”
至察冷哼一声,“余者碌碌,毫无血性,忝列门墙!”
成余叹了口气,将当日大殿之上诸事也都转述,“虽说人各有志,可实在也太软弱可欺!真真是被吓破了胆!倘若是……唉,大局是大局,但为人弟子,何惜此身?我便不信那魔头当真如此可怕,只要万众一心,耗也耗得死她!看那鹤冲天,费尽心机,不也抵不过师姐一剑!”
至察跃跃欲试,“而且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是想借咱们的手清除异己!魔修就是没一个好东西!师姐,不如你去劝劝师叔,咱们干脆趁此机会,一举剿灭魔界!”
他话音落下,无双忽有所觉,抬头望去,但见一轮明月依旧,方才那短暂的触动仿佛从未存在。
成余不甚自信地道:“方才好像……是晃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
至察有点茫然,“什么?”
无双摇了摇头,“确有异象,但也不必过虑。”方才也无甚特殊之处,是旁人做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又或者,是至察的哪句话么?一时分辨不出,只得权且记下,“至于剿灭,说来似是慷慨,实则与鹤冲天何异?雪域久居化外,并无乱世之举,其中魔修,未必皆有乱世之心。掌门师叔说生恩死仇无须勘破,也是个人有个人的因缘果报,若是妄动杀念,徒增杀戮,只怕于修道无益有损。”
她收却笑意,语气分明平淡,却字字敲得人心中警钟作响。
至察与成余一时喏喏低头,回味咀嚼,反视内心,不觉惭愧渐起。
“但……难道我们就坐视不理?”
无双平静道:“几时让你坐视不理?”
至察不由愣住。
无双也不再多言,“出去时多小心。”
至察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成余只将他一拽,忙忙应是。
两人目送无双回房,才互相拉扯着没入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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