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从一堆文件中抬起了头。
在看清来人后他脸上浮起了和善微笑，轻声道：“回来了，听小蛮说你们计划进行非常顺利？”
“还算不错，蛮哥很有演戏天赋，从目标后续反应来看，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
即便达成了预期目的，纪未央用词还是相当严谨，脸上并没有任何自满的神色。
她知道这只是完成了计划中最简单，但也是最重要的初始节点罢了。在她选择的这条路上，往后还有太多太多的荆棘需要跨越。
端坐在首位的中年男性双手撑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姿态十分放松。
他笑呵呵伸手指了指纪未央没什么情绪的小脸。
劝说道：“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发现你每次来见我都绷着表情，一点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朝气，太老成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从父亲死去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习惯这样了。”
纪未央神色依旧如此，没有因为劝说发生半点改变。
“是习惯了不露声色，还是习惯了封闭内心？”
中年人望着纪未央的眼睛里似是悲悯，又似看尽无数苦难后难言的透彻。
他直视对方纤长睫羽下那双狭长深邃的狐狸眼，在那被主人极力掩藏在幽暗深潭下激烈翻涌着的，分明是明晃晃的愤懑与不屈啊。
因为过往的经历，中年人对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
在年少时他也曾有一双同样的眼睛，可到如今这个年纪再回首，他发现自己因此犯下了太多不可挽回的错误，直到现在还弥补不了。
每到午夜梦回，那些错误时常会被重复拾起折磨着他，他想要忘记，却又不敢忘记。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纪未央时，他选择拉下身段主动接近这个跟他有着相同眼神的女孩。
他知道单靠言语是消弭不了这类人脑海中极端想法的，人类这种生物只有在被自己剥皮抽筋，撕扯成无数碎片之后，才能重塑建立起新的认知。
他能做的，只是在事端彻底走向无法挽回之前，伸手扶上一把。
就当是为曾经的自己赎罪吧…
纪未央对于这样直指本心的话，一阵无言。
好在中年人也没强求，很快就改变了话题：“感谢就不必了，前段时间你帮我处理的那件事情，我说过欠你一次，现在这个人情没有了。”
纪未央很快颔首，这也是她想要的。
女孩从小深谙人性，她清晰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链接，就是在这种相互麻烦对方的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的。
两人又相互寒暄了几句，令人啧啧称奇的时，这一大一小年岁差距也十分巨大的两个人，之间聊天气氛居然出奇和谐。
纪未央其实也明白自己与眼前这个男性是同类人，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把对方当成忘年交一样相处。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遇到不言明而知其意，相处起来如此舒适的人不多了，特别是对他们这样有着相似过往的人来说。
……
李亦白在回到家后，不出意外的得到了父母两人联合起来如疾风暴雨般严厉的批评。
中心思想无非是行动之前对局面预想不足，行为习惯还是一如既往的莽撞。
围绕着这个话题，李宁远举例子摆事实讲道理，把以前亲身经历过的教训一点点掰碎开来灌输给女孩听。
言欢在身边顺着丈夫的话时不时点头发表自己看法，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倒是默契的紧。
李亦白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确冲动了，她也不还嘴，只是坐在沙发上鼓起一张包子脸，低眉顺眼的认真听着。
待到发觉父母气势降了些许，女孩迅速抓住机会撅起嘴夹着声音抱着言欢开始扮可爱撒娇，她知道自己母亲向来最吃这一套了。
在听完李亦白一番言辞相当恳切的认错后，李宁远和言欢这才放过了她。
不过该有的惩罚还是不会少，回房禁闭两小时，好好反省复盘今天这件事情，争取未来不会在同样的局面里摔倒两次。
女孩返回房间后一下就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她环抱着公仔小熊玩偶只露出半张小脸放空似得呆滞望着天花板，思绪不禁又飘到了纪未央身上。
没想到自己在开启中学生涯的首日，就认识了这样一位仿佛被迷雾笼罩全身的神秘学姐。
她原先对纪未央所有认知都是来源于身边同学之口，最开始李亦白对她的印象是高冷漂亮，智商极高成绩优异的大众偶像。
可在经历放学那件事情之后，李亦白又在心中给纪未央加了几个标签，矜贵出尘，气势凌人。
特别是回忆起她越过自己走向那群壮汉时从容傲然的背影，都给女孩心灵带来了极大冲击。
那副画面，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能体会到满满的安全感。
另外从那些人情绪表现来看，他们明显是认识纪未央的，甚至从态度上来说有点像是老鼠见到了猫。
为什么一个在校学生会让他们露出这般惧意？而她口中的贺叔又是谁？
这种种疑惑都让李亦白对纪未央整个人产生了无比深厚的探究欲。
无数思绪像漫天飞舞的柳絮般在脑海中翻腾，最终被归束成那张浅浅却足够迷人的笑靥。
女孩翻了个身，头深埋在玩偶里不自觉发出几声嚎叫，双脚不断上下摆动活像是个在炙热大地上卷曲扑腾的毛毛虫。
窗外夕阳透过镂空窗纱化成一条条橙红光带洒落进昏暗房间，红暗交织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都化身如此，归于沉寂。
过了许久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从床上坐起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一条纯棉手帕。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鼻尖似乎还能闻见属于纪未央身上那股清香。
“得尽快把这个还给学姐才好。”
少女心中某种情绪似乎得到抒发，她脸上露出极为绚烂的笑容，自顾自点头如是说着。
太阳在第二天照常升起，李亦白今天格外自觉，还没等言欢上来敲门，就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李宁远看着高高兴兴下楼的女孩，神色不由有点怪异。
他转头仔细瞧了下时间，遂一脸惊奇道：“咦～太阳今儿个是打西边出来了？我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七点起床！”
“啐，老爸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埋汰人的吗！”
李亦白朝父亲嘟嘴娇嗔着，“我今天去学校有事情要处理，当然要早点起床啦。”
李宁远心下了然，女孩当下风风火火的模样让他有点吃味。
“不就是还一个手帕吗，怎么没见到你在我头上有这么上心过？”
昨晚让李亦白回房反省时言欢还担心这次说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会让女孩觉得伤心。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这次救人的初衷还是值得表扬的。
就在夫妻两人已经做好安抚女孩情绪的打算时，他们发现李亦白出来后手里竟拿着条纯白手帕直奔晾衣间，脸上甚至还兴高采烈的，哪里见得到一丝伤心的意味。
好嘛，白担心了这么久。
夫妻两面面相觑，在追问下才知道这是救自己女儿之人的随身物品。
了解完前因后果后，言欢不由对纪未央印象大好。
连声让李亦白找个时间把她叫到家里来吃顿饭，能认识这么优秀的同学，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李宁远对此也很赞同，不过相比言欢，他更赞赏李亦白口中那个女孩面对危险，沉着冷静从容不迫的处事态度。
胸有激雷而心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注1」
在少时就有如此心性，值得李亦白好好学习。
“哇老爸，这你也要吃醋？！”
李亦白有点哭笑不得，自家老爸在外人眼里分明是一个威严深重不苟言笑的总裁形象。
可只有她知道，这个人与自己一样，骨子里都是慵懒不着调的人。
不过这一面被他深深隐藏在面具下面，除家人外，旁人没有任何机会得以窥见。
三两好话外加一个轻吻吻在父亲侧脸，便轻易哄好了他，李亦白对此可谓相当擅长。
吃完早饭告别父母，李亦白抵达校园时这里已经热闹非凡，学生们有说有笑的结伴进入教室。
说起来女孩不管读小学还是中学，因为家里都在附近，所以一向是卡着时间来上课的，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
她目光在教室中巡视，企图找到纪樱那张可爱的脸，但在转了两圈后遗憾发现这个人居然还没到。
李亦白：“……”
纪樱还没到，那纪未央会不会也没到？
昨天光想着早点来学校完成承诺，却丝毫没有设想过当事人可能还没到学校的情况。
她原本想着和纪樱一起去高年级找纪未央把手帕还给她，毕竟东西要亲手还才更显重视。
她也想过独自一人过去找纪未央，可是每每想到自己要单独面对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时，便感到有些为难。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前分明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难道我是一个隐藏很深的社恐？
李亦白想到此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便摇头否定了这个怪异的想法。
在别墅区谁不知道她李亦白热情外向，有时话痨起来甚至连和路边的狗都能聊的火热。
班级同学似乎发现女孩此刻有点烦恼，便上前询问：“同学你怎么了？”
李亦白抬眸一看，是昨天出言袒护纪未央的同学之一，她应该很了解这个人吧。
心中犹豫再三，女孩最终鼓起勇气询问。
“恩没什么事，就是我想问下，你知道纪未央所在那个班级吗？我有点事情想要找她。”
「注1」出自《庄烈帝上卷弱冠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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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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