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两边皆是高墙,墙头伸出深绿深绿的古树枝桠,遮天蔽日,整条巷子笼罩在一层暗沉的色调里。加之高墙外皮掉落得跟斑秃似的,让这巷子莫名带有行将朽木的衰亡气息。
对面那辆马车远远行使过来,帷幔是暗沈沈的绀青色,几乎没有装饰,也没个明显的标识,连马都是黑色的,暗沉沉的,与这巷子的色彩几乎融为一体。
姜玉初本以为是什么清寒人家,乘不起华贵的马车。
直到走近了些,才见绀青色马车帷幔上绣有精美图案,五彩云在其上,形态飘逸,那马也是匹好马,壮实蹄粗,连那驾马的小厮看起来都精神昂扬,赫赫威仪,便知道主人必然身居高位。
姜玉初瞬间了然: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头坐的恐怕是位德高望重或有权有势的老大人。
苗雁也这么想,压低声音道:“这马车里肯定是个有头有脸的官老爷。”
姜玉初笃定似的接道:“嗯,肯定五品朝上,五十朝上。”
说完,相视一眼,都抿嘴笑了。
但见马车越来越近,两人就没说什么了,只默契地笑着,眼光觑着马车,指望从马车的表面看出谁家名号来。
一时间,四周安静极了,只有车轮滚滚,马蹄哒哒而来。
近到不足五尺,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姜玉初便不再觑着了,往旁边让了让,却不留神踩到了一块圆溜溜的石子,脚下一个打滑,“啊呀”一声。
虽然很快收回脚,稳住身形,但空旷寂静的巷子中,这一声惊呼格外清晰。
苗雁忙过来拉了她一把:“我就说你该多和我骑骑马,练练手脚。”
姜玉初一边说“好好好,明日就跟你去”,一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马车,好巧不巧怎么在马车旁边滑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的呢。
车轮始终如一,安静在地上滚过,马车既未加快速度,也没停下。
姜玉初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到窗口的帷子动了一下。
车中人掀开了帷子。
四目相对。
姜玉初瞪大了眼睛,很是意外。不是什么上了年纪的官员大儒,相反,很年轻。太年轻了。
马车里坐着的居然是雪蘅。
这张脸太过出色,掀开帘子那一刹那,似有一抹亮色,霎时点亮了这沉闷无言的小巷子。
当真是面如冠玉。
她第一次看清他眼睛,眼眸深邃,看似多情,眼神却冷情,不染尘埃的冷情。
但不妨碍他是此间最亮的一抹色彩。
连那一片深色帷子在他这张脸的映衬下,都显得淡雅起来。
姜玉初只看了一眼便忙把脑袋转正了。
早不滑晚不滑偏偏在他马车旁边滑,落在别人眼里没什么,落在雪蘅眼里肯定是居心不良,就跟往他怀里倒的女子一样了……
余光里,帷子放下了。
果然,被误会了,雪蘅会不会每次出门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所以才这么低调?
就在这时,苗雁突然道:“你差点滑倒了,怎么还笑啊?”
姜玉初:“……”
她哪里笑了!
她瞪了一眼:“我没笑。”
苗雁正要继续说什么时,忽然有一道似天籁的男子声音道:
“飞雨,往左让一点。”
苗雁登时把头一扭,看向旁边的马车,不为别的,只因这声音太好听,如清泉撞石,朗朗动听。
尽管雪蘅没再掀开帘子,但不妨碍众人猜测里头是位俊美的郎君。
苗雁把马车盯出了个窟窿,连带着对那车夫都多看了好几眼。
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直到走了一段路,苗雁才敢出声:“我以为里头是个白胡子老头子呢!这马车也太素了,不过肯定是个有官身的,那驾马的看起来挺有派头的,手上看着也有劲。”
“是吗?”姜玉初刚才只注意着那一方寸帷子,还真没注意驾马的手上有劲没劲,闻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马车已行至巷子口,寂然无声,唯有帷子飘了一下。
风吹起来了吗?奇怪,这点风竟然能把帷子吹起来?
姜玉初一边想一边快走两步,追上斜前方的苗雁。
哪知没留神脚下,踩到了苗雁的裙角。
苗雁一步没跨出去,一个踉跄跪地上了,刚好磕到几块凹凸不平的小石头上,还往前滑了一下。
扶起来时,整个小腿都是血,吓坏了众人。
此地离府上都有些距离,若回去再请大夫,只怕耽误时间。有个丫鬟说附近有小医馆,便带着一行人直奔小医馆。
才刚拐了一个弯,拐到热闹的一条街上,便见这街拐角新开了一个医馆。
那医馆占地很大,门口竟还站了两个穿戴整齐的伙计。再往里一扫,里面也很宽阔,有四五个穿戴同样服饰的伙计,一看就很气派。
众人皆感叹:“这医馆也忒气派了吧!”
一行人哪还会去前头找小医馆,当即脚步一转,进了这所气派的大医馆。
连腿上还在流血的苗雁都赞叹:“我今儿算是没白摔,第一回进这样气派的医馆。”
或许因是新开业,这医馆里的伙计分外热情,笑着迎了过来,带众人进了里间:“诸位稍等,我马上去叫大夫,先把这位姑娘放到里间安置。”
把苗雁安置到里间后,众人便只管等着大夫来了。
姜玉初趁这功夫,让报信的报信,回府叫马车的叫马车。
那伙计见姜玉初花容月貌,苗雁行事大方,便知都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子,不敢怠慢,安置好了苗雁之后,忙又引姜玉初出来,请去休息室喝茶稍坐。
姜玉初刚打了门帘出来,便见门帘前方站了个少年,正在交代一个伙计的把研磨钵子挪到东北角。
少年眉眼飞扬,正是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姜玉初一见这少年,却扭头就走。
伙计正领着路,发现身边女子突然转身往回走,不明所以,忙道:“休息请随我往东……”
姜玉初未作理会,仍旧掀了门帘,准备往里间钻。
但身后还是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玉初妹妹!”
姜玉初脚步一顿,小脸一垮。
转身。
她面色已然平静淡然,客气礼貌地唤了一声:“世子。”
这少年正是半月前与她退亲的武安侯府小侯爷贺少瞻。
半月未见,贺少瞻听了这一声称呼,那种忽然再见的惊喜感瞬间被打灭了几分,从前娇俏动听的“瞻哥哥”变成了客气疏离的“世子”,让他脸上的惊喜一顿,少年意气都淡了几分,但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快步卷到了姜玉初面前:“你怎么来了?”
姜玉初有点气闷。
说伤心,那肯定是有的,谁家好好的高门贵女被退亲了,不得伤心一把;更别说被一个医女比过去了。
现在退婚一事闹得满城皆知,偏贺少瞻没事人一般,不避讳点躲着,反而问候上了。
哪有这样的?!
姜玉初心里不高兴,嘴就不想动,只吐了两个字:“看病。”
贺少瞻一听就急了,满脸的紧张与担忧,急切问:“你受伤了?哪里伤着了?”
见他急上了,一副想上前来拉她袖子检查的模样,姜玉初这才赶紧解释,言简意赅地说清楚:“不是我,苗雁摔了一跤,摔破了皮。”
贺少瞻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脱口而出,“那就好,”说完意识到自己口太快,没拿苗雁当回事,忙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事是好事,不是说苗雁摔了是好事……”
他一边解释一边觑着姜玉初的脸色,指望她能笑起来,像从前一样眉眼弯弯笑着说一句:我当然知道瞻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呀。
可惜姜玉初未能如他愿,语气平静道:“我明白。”便再无二话。
贺少瞻心里慌了一下。
退亲多少有些意气用事,很快他就后悔了。可亲事已退,还闹得满城皆知,若他转头再提亲,丢的不是他一人的面子,丢的是整个侯府的脸面。
后来得知姜玉初亲事不顺,确实如侯府老太太所说“姜家再找也找不出比更好的未婚夫来”,贺少瞻的心又定了不少。
今日突然见到,贺少瞻又惊又喜,还以为姜玉初挑来挑去还是觉得他好,特意来找他的。却不料她是这个态度,不免心慌。
一是慌她态度冷淡疏离,似乎不准备和好。
二是慌这医馆是为救命恩人开的,要是姜玉初知道他忙着给人开医馆却不去找她,只怕更不高兴了。
正担忧时,姜玉初问:“这是你家开的医馆?”
贺少瞻不自在,只道:“不是我的。”却不说是谁的。
姜玉初原本觉得自己有点太冷淡了。虽然退亲了,但侯府好歹给她留了面子,没传她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这个不理不睬的样子反而显出放不下的小家子气;贺少瞻对她也不算坏,刚才还挺紧张她的。
她便随口找了个话题,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但问完就后悔了。他一个侯府公子,好好的开什么医馆,八成是为了那医女云盈盈开设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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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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