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帝还未册封后宫,谢花明暂住在桐花台,此地宽阔,红花似锦。
恒仪来的时候,恰好撞见谢花明在桐花树下跳舞,一手执铃刀,一手拿着羚号,迈错了八步罡,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
四面响起低笑声,谢花明一把扯下头上的神额,嘟囔道:“稷郎和阿兄打进镐京,就是要我给这帮士族跳舞么?”
她一抬头,看见恒仪,眼睛顿时亮了,杏眸看不出之前的半分恐惧。
“听说你跳得好,不如你来帮我跳!”
一旁的韦宫教猛地咳嗽了几声,谢花明讪讪地闭了嘴。
只听韦宫教厉声对桐花台的宫人道:“夫人前来教舞,此事谁都不能宣扬出去,若是走漏风声,掂量掂量自己这颗脑袋。”
说着,她警告似地乜了一眼带着面纱的恒仪。
若是被人知道谢花明的祀福舞师从前朝妖后,外面不知要如何议论,此事必须瞒得死死的。
若非魏廷覆灭,会祀福舞的舞师已经难觅其踪,不知生死,岂会让妖后来教。
恒仪对面色不善的韦宫教礼貌地笑了笑,朝撂桃子不干的谢花明福身,等了一会儿,也不管谢花明还未叫她起身,便自顾自地起来。
她在谢花明耳边轻声道:“谢娘子,若是你想做武帝的妻子,赵朝的皇后,就好好学。”
不过,即使谢花明跳好祀福舞,也不见得就能顺利当上皇后。镐京没了李氏,还有三大士族坐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恒仪并不关心未来皇后的人选,好在,谢花明比她现象中的还好哄,立即把神额绑回头上,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祀福舞,脚踏十二星位,变幻出十二道罡步,向天祈福,保佑人畜平安,今年五谷丰登。”
恒仪顺手接过谢花明手中的铃刀,脚步轻移,手腕变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流光,舞得铜铃片沙沙作响。
等她舞完第一道罡步停下,这才发觉满殿人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看得恒仪不自然地侧头。
从小到大,她从未得到过那么多目光,那样的炽热,带着隐隐的惊艳,让她脸庞微微发烫。
“你把十二道罡步都跳完,给我看看。”谢花明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将羚号递给恒仪,不容置喙地说。
“娘子尚未熟悉,还是一道道细细拆解的好。”恒仪道。
不放心跟来的辛夷连忙帮着附和道:“一次性学十二道罡步,娘子也累,不如慢慢来。”
这二娘子到底不是真正的灵后,会跳第一道罡步,并且跳得如此熟练,已经大出意料。恐怕撑不到第二道,就会露馅。
韦宫教竖眉,“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还不快下去!”
她骂完,又对恒仪道:“谢娘子要看,夫人跳又何妨?”
恒仪眼下骑虎难下,不得不跳,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接过铜羚号。
她深呼一口气,在桐花台上的方寸之地,脚踏着十二星位,口中念着晦涩的颂词,一手羚号,一手铃刀,舞姿诡谲中带着磅礴的力量,深色无华的襦裙都显得绚丽无俦。
一道罡步,一座星宿,双袖迎风鼓起,沙沙声伴着高亢的号声,不知不觉间便是斗转星移。
桐花台的庑廊下,一袭布衣的臣子袖手而立,目光微移,落在一旁看得入神的帝王上。
“”陛下,”谢雪明黑眸微沉,面上不显,“魏帝当年便是看了这舞。”
明武帝如梦初醒,不以为然道:“弱质女流,岂能祸国?无非借此掩饰君主昏庸。”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流芳,朕有分寸。”
彼时,恒仪跳完十二罡步,额头上泌出一层薄汗。
谢花明看呆了,后知后觉地鼓掌,“好厉害!”
韦宫教也跟着鼓掌,喃喃道:“难怪魏帝……”难怪魏帝会如此宠爱灵后。
恒仪淡看了韦宫教一眼,后者意识到失言,顿时噤了声。
谢花明眼尖,一侧眸便看到了明武帝和谢雪明,提着裙角越过恒仪,噔噔噔跑下桐花台,“稷哥哥,兄长,你们来了!”
明武帝微微颔首,从善如流地牵起谢花明的手,问道:“朕来看看琼儿,她人呢?”
赵琼,是明武帝和谢花明的独女。
“琼儿睡着了,许是来到镐京水土不服,她近日总是昏睡,吃得也少。”谢花明面露郁色。
只见奶嬷嬷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来,约摸两三岁模样,小脸透着隐隐的苍白。
恒仪朝昏睡的赵琼看了两眼,随即收回目光,不能多看,免得让有心人以为她要对小公主下手。
果不其然,她察觉到一道冰凉的视线钉在身上,不回头都知道是谢雪明。
既然明武帝来了,恒仪也不好再待下去,索性告退。
她刚走出殿外,便被明武帝身边的崔内监拦下,崔内监笑吟吟道:“娘娘且留步,陛下有话吩咐。”
“陛下顾念娘娘思亲之情,特允娘娘出席沣水花神诞,还请娘娘早做准备。礼服已经送到永巷了。”
从偷偷摸摸地去,变成了光明正大地去,恒仪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忧虑。
到时身边有人盯着,难以遮掩行踪,她还怎么跑?
听崔内监的话,似乎届时她的“亲人”也会前来赴宴。
是谢氏,还是李氏?
无论是哪一方的人,对她而言,还是不要碰面得好。
从落英缤纷的桐花台到寂寥的永巷,一路来恒仪都没看见辛夷,身边少了个会使刀的威胁,她乐得自在,也不去寻找。
刚踏进永巷,便看见华英喜气洋洋地迎上来,“娘娘回来了!方才尚服局送衣裳来,我帮你放在屋内了。”
绫罗织就的礼服安静地躺在昏暗的阁子里,熠熠生辉。
恒仪拿起来,里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妥当,上身一试,尺寸也合适。
她正打算锁进柜子,忽然想到什么,动作陡然一顿,将礼服拿到外边。
永巷坐北,阳光少有,她转了几圈,总算找到一处有阳光的地方,铺开了仔细一看,裙摆处隐隐浮现出几个大字——魏兴赵亡。
字迹凌乱,看得出是临时写上去的,所用笔墨倒是罕见,只在阳光下显色。
恒仪不敢想象,若是花神诞那日她穿着这件襦裙,出现在众人面前,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是谁?到底是谁在上面写这字?
她不敢再想,装作无事发生,拿着襦裙回来,华英关切道:“娘娘,你怎么了?”
“无事,你去当值吧。”恒仪道。
望着华英瘦削的背影,恒仪陡然想起关于她身世的传闻,华英是前几日才没入禁宫的罪奴,从前似乎是某个士族的家臣之女。
恒仪将襦裙锁进柜子里,不再深思。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取来针线遮盖上面的字迹,宫廷礼服所用的彩线都归尚服局管,一针一线都要记录在案,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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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哥哥让你也去?”谢花明吩咐奶嬷嬷将小公主抱进内殿,转头对恒仪道。
恒仪一时摸不清她是吃味还是怎样,道:“陛下吩咐,不敢不从。只是……”
“只是什么?”谢花明听不得别人卖关子,当即追问。
“那礼服过于耀眼,为免引人注意,我先拿来给娘子过目。”恒仪说完,呈上叠好的襦裙。
立在谢花明身侧的韦宫教心想:确实光彩夺目,不过却谈不上奢华。
前朝灵后的目光,竟然如此浅薄?
谢花明初入宫闱,还未受册封,对宫廷之物所知甚少,不过她从前是汴梁巨贾之女,备受父兄宠爱,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不把一件小小宫装放在眼里。
“无妨,你穿上试试。”
恒仪依言抖开礼服,忽地惊叫一声,只见那裙摆处,竟然裂开一个大口中,边缘泛黄,看着像是火烧出来的。
“……我这才想起,昨夜睡得迷糊,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恒仪无奈,“还请娘娘赐我一些针线,好让我缝补裂口。”
谢花明皱眉,懒洋洋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礼服坏了,再让尚服局再制新的来,何必你亲自缝补。”
韦宫教低声道:“宫中事物皆有定数,前朝魏帝挥霍无度,导致国库亏空,何况陛下登基未久,娘子更要带头节俭,何况那些不相干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不能再制新的。
她既拿陛下来压,谢花明也不好再说什么,做主给了恒仪一些新的丝线。
拿到丝线,恒仪不再耽搁,立即缝上了缺口,随即将襦裙锁进匣子里。
她锁上襦裙没一会儿,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群嬷嬷宫婢转眼便到了跟前,个个义愤填膺,气势汹汹。
“敢问魏国夫人,娘娘给您的金线,不知你用完了么?”领头的正是韦宫教,她一个眼风扫过去,身后一群人顿时噤了声,只有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恒仪。
恒仪不知才一会儿的功夫,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又发生了何事,只得温声解释道:“用了两卷,还剩一卷,怎么了?谢娘子若是要拿回去,这就还给你们。”
韦宫教自恃教养,自然不会做这等失仪的事情。
“夫人走后没多久,小公主便摔了一跤,摔到了额头,至今还在昏迷。在床边找到了一缕金线,敢问夫人,你可曾进过内殿?”
还不等恒仪回答,韦宫教一挥手,嬷嬷们一拥而上,涌进恒仪身后的小阁,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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