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后厅中，老者坐在上坐轻啜一口茶，方又开口。
“这实在不是我们为难你们一家子，你看这宅子门匾是还题着姜家这几个字不是。况且你父亲死后剩一家子女流若没有大家伙照拂，这日子恐也难过……倒不如把宅子给我们打理着。”
姜霖云听这不顾脸皮的一番说辞差点被气笑了。
“可这宅子本就是祖上传给我父亲的，说到底我们家才是本宗，就算父亲去了，但家里又不是没人。大伯这样做不会太过分了吗？”
“哼，本宗？你们倒好意思说你们是本宗，那你们可曾做出过一个本宗的样子来吗。”
“ 你祖父就生了两兄弟，一个刚有点起色就莫名其妙死了，一个更是厉害，直接到熙京经商去了。”
“我们姜家几代人的手艺倒直接折在你们手里了！”
“对啊，我们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们对的起姜家的列祖列宗吗。”
“好了，别说了！”老者见这伙人越说越过分出言制止道，接着又看向姜霖云。
“你一个小姑娘，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你若能把你在熙京经商的大伯父叫回来，那我们自然无话可说。”
姜霖云只能沉默的站着。
伯父去熙京经商已有十余年了，也干出一番事业，更别说离家时与家中闹的并不愉快，怎么可能叫得回来。甚至此次大哥去世都一直推脱着没回来……
看她没反应，老者又说道“放心，你是我们姜家的孩子，把这宅子让出来，这房子也还是有你的一席之地……”
姜霖云轻哂了声。
“好了，你和你母亲也好好想想，我们再给你们几天时间好好考虑，明日我们还是会过来送你父亲最后一程。”
“三公这……”人群中还有人想说些什么。老者抬手打断，“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人群渐渐走远，姜霖云才像想起什么一般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女童还在坐在秋千上玩闹。毕竟还是小孩子，父亲的死亡似乎对这个小女孩影响并不大。
姜霖云慢慢走过去，伸手拉住尚在晃动的秋千，“霖雨，你娘呢？”
霖雨抬头看着她“在房间里呢。”，说着还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娘好像很生气。”
姜霖云摸摸她的头“嗯，我知道了。”
姜霖云走到正屋前敲了敲门“母亲，我能进来吗？”
里头没人应声，姜霖云顿了顿还是推了门。
刚迈腿进去，一盏茶杯就应声碎在脚边。
褚良从床上忽地坐起身来。
“你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啊？亏得外头人人都说你懂事温良，你倒好，你爹刚死就把你爹老宅都拱手让人了？你可真是大度！”
姜霖云只觉喉头一哏“可我也问过您了，您从不应我，我能怎么办？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啊”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茶杯碎在脚边。
“你如今是大了，翅膀硬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可是你自己一个人说的，我可不认！现在给我滚出去。”
姜霖云看着这满地狼藉只得赶忙退出去，顺带关上门。
她侧身靠在墙上，心里不由得想，这样也挺好的，只要褚良不松口，是不是还能再逃避一段时间？
淮州姜氏一族曾靠着烧制陶俑名动一时。
甚至一度成为淮州大族，可近两代却逐渐衰微，生意一年到头接不了几单，姜霖云一家作为姜氏本宗，还常常掏钱接济其他姜氏族人，可生意却是越来越难做。
姜家大哥姜平昌当年也是看留在淮州烧陶没有出路，冒着与姜家断绝关系的危险也要去熙京经商。
而姜平昌一走，父母年事已高，已无多少时日，这家里烧陶的大业自然也就轮到姜海昌手里。
天意弄人，直至四年前，姜海昌上熙京卖陶，竟无意之间被皇家看中。
甚至还下令让姜家负责烧制淑元帝陵墓的陶俑。
为皇家烧制陶俑，这对平民来说是多大的荣耀，巨大的惊喜霎时砸在姜家头上。
姜霖云至今还记得那段时间的家中的热闹，父亲脸上的笑容。家中氛围都和谐了不少。
因为皇陵烧制陶俑一事工程巨大，要费都精力也多再加上淮州与熙京之间隔了条大运河，再加上陶制物品一向娇贵。
姜海昌怕途中再出差错因此回来告诉族人这个好消息之后便带着一众族人直接上熙京烧制陶俑。
回来之后，姜家烧陶名声大噪，订单一日比一日多，本以为日子即将蒸蒸日上。
可谁知道姜海昌六日前竟在送货途中死于土匪之手。
消息穿回姜家，简直是晴天霹雳。
姜海昌没有儿子，可姜家手艺向来传男不传女，所以姜海昌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地在培养旁支小辈了。
坊子凭姜霖云和褚良是把持不住的，因为本身姜海昌在世时便没有教导过姜霖云这方面的事务。
换句话说，他本身就没有想把作坊给姜霖云的打算。
所以在他们提出把坊子交给他们时候，姜霖云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的。
可这座院子，是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也承载了太多回忆。她舍不得……
直到傍晚时分，管家拿着两封信从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
他递出其中一封“大小姐，大东家来信了……”
这大东家指的自然是姜霖云的伯父姜平昌了。
姜霖云的视线却落在管家手中的另一封信上，但只停留片刻便装做没看见般接过管家里的信。
早在父亲去世时，她便给姜平昌寄去了加急信。
姜家坊子给旁支一事也是经了他点了头的……前几天刚通过信，这时候又来，大概旁支里的人也给他寄过信。
姜霖云接过信封打开看了起来，几页的信纸通篇只说了两个事。
熙京那边的产业他放不下，姜家陶坊同意交给其他族人打理。
第二件事就是对姜霖云这个侄女深感亏欠，提出想接她去熙京一起生活。
若褚良母女也来熙京，他们也会尽全力照拂，所以这淮州的院子，不要也罢。
姜霖云手指紧紧攥着信纸。她清楚，这段时间，伯父一定也和其他族人通过信了。
淮州院子……不要也罢……呵。这话说的倒是轻松。
可姜霖云心中也无比清楚，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她第一次这么痛狠自己的无能与被动。
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剥夺，她还得装出一副识大体的模样来。
她将手撑在桌面上，脑袋也无力的垂下来，垂落的发丝遮盖她的脸庞，令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第二天姜霖云早早的起了床，进了前院的灵堂。
今日便是姜海昌下葬的日子了，若昨日三公的话可信，那今早得在前院接客行葬礼了。
姜霖云甫一踏入前院，便见褚良带着霖雨正往棺前的烧纸盆里烧纸。
因着时辰太早，依跪在母亲身边的小姑娘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姜霖云的脚步一顿，娘俩听见声响，齐齐往门口看来。霖雨眼神一亮，蹭地站起身跑过来“姐姐！”
姜霖云摸了摸妹妹的头，转而牵起她的手朝褚良走去“母亲”
褚良今日心情看着比昨日好些，见她主动打了招呼便点点头。
“过来给你爹烧点纸便先吃饭吧，待会儿我有事和你说”说完便站起身拍拍手拉过霖云往侧厅走去。
姜霖云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她想说什么。想想也是，丈夫去世。
家中产业也被其他族人分割，丈夫弟弟也不站在她这边，没有一丝依靠，任谁也无法忍受。
前几日硬撑着没松口不过是没和家里人商量好，怕彻底断了自己后路罢了。
姜霖云想起昨日管家手里的那另一封信，低头莫名想笑。
她并没有觉得褚良这件事做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姜霖云抬头看向父亲的棺椁，“只是父亲你看，就算你对她们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她们分明也没对你有多少真感情啊”
果不其然，待吃完早饭。
褚良便把要回自己娘家的事和姜霖云说了。
“你父亲既无父母双亲要照顾，仅剩的那个弟弟还不如死了，我留在这儿又有何用，还不如趁早各奔东西。”
说着又看了看姜霖云。
“你也这么大了，寻常这个年纪的闺女都要嫁人了，你也应当要自己过活了。”
“等忙完这几日我便带着霖雨走，至于你，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去熙京投奔你伯父你自己看着办。”
“……嗯，我明白了”
“夫人，小姐，三公他们来了……”管家跑进来说道。
褚良下巴便往门外一抬，“行了，先忙正事吧。”
接下来便是繁复杂冗的一些事宜，待姜海昌入了土，众人都跪在坟前拜了拜，又上了香。
姜霖云也始至终都沉默地做着这一切。
最后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姜霖云还是沉静站在父亲的坟前。
其实自从姜海昌有了续弦后，和她这个女儿的关系算不上好，甚至来说有些淡漠。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姜霖云至今还记得父亲外出送货回来时带给她的小礼物。
记得庙会上把她举高时的那一小方天地
记得夏日给她抓过的萤火虫，冬日一家三口一起推的雪人…………
天已入冬逐渐，今年更显寒冷。淮州一处不知名的山间草地上，霜气正慢慢凝结，蓦地一颗水珠滴落，又将霜气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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