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惊蛰是被喧闹的人声吵醒的，今日清明殿里似乎来了不少神仙，热闹得很，她还是下楼问了云华才知道他们是在提前给清茗神尊办生辰宴。
春惊蛰本想要缩在阁楼里不出去凑这热闹，却又想到自己可以趁此找机会逃跑，还是偷偷溜出了阁楼。
才刚走几步她就心道不妙，她竟然看见了清茗神尊那位大神，此刻他不应该是正板着脸坐在高位听着其他神仙对他的阿谀奉承吗？怎会在这？
她心里一惊，连忙躲在了那棵叫做不夜侯的树后。
坐在树下喝茶的清茗神尊没有反应，但春惊蛰不敢再往前了，选择躲在原地不动。
凑巧的是，此刻又有仙君自远处往这边走来，他们只顾着聊天，竟没有发现坐在树下喝茶的清茗神尊。
春惊蛰仔细听了一会儿，猜测这几个仙君应该是司命殿来的。
据她所知，司命殿里的仙君仙子都爱说闲言碎语……
那她就更不能出去了，否则该如何解释自己在这儿，若是实话实说，说她是昨天被清茗神尊抱回来的，别人岂不是要笑话她异想天开？
可等春惊蛰抬头看见坐在树下喝茶的清茗神尊时，却又好奇起来，为何清茗神尊他自己也不打断那些闲言，他躲在这里不就是图个清静吗？
随后，那几个仙君聊的内容越发不着调，竟转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去了。
“听说，之前清茗神尊下凡历劫时曾经喜欢过一个凡人，你们知道吗？”
“你哪儿来的消息？真的吗？”立马有仙君追问起来。
“当时神尊身边的三位仙君也都跟着下凡去了，他们自然也是知道的，你不信问他们去。”
“他们三个对神尊忠心耿耿的，我哪里问的出来？倒是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事儿？”
“当年神尊回归神位时那阵势可大了，可你们还记得吗？神尊他本人可是至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我当然记得，当时神仙界历劫台神钟大震，震得我脑袋都跟着晃了，大家都在恭迎神尊归来，还有不少仙子等在神尊的殿门外，只为看他一眼呢。”
“你们可知道，当时为何没有人看到神尊？”
这几个仙君胆大包天的闲话是越来越引起春惊蛰的好奇了，她只顾着侧耳去听，却没有发现坐在石桌旁的清茗举着茶杯的手紧张地握了起来。
“因为神尊当年下凡，历的乃是情劫。”
“什么！情劫？神尊那样光华万丈，落落光明的神，也会有陷于儿女私情的一天？”
“你们也想不到吧，大家都以为神尊只是下凡历劫去了，可谁又能想到，那天意让神尊历的乃是情劫啊！啧啧啧。”
“你们想想，那可是情劫啊，神尊一定是为此伤心了许久所以才自己一人躲了起来，过了好久才再次出现。”
“神尊也会为情所伤，我可真是想象不出来。”接话的仙君语气里皆是不可思议。
“或许这次生辰宴就是神尊在告诉大家，他要正式回归了。”
“说起这个，我听别的仙君说，遥夜神尊之前总是来清明殿看清茗神尊醒了没有。”
“遥夜神尊之前逍遥惯了，突然得帮清茗神尊打理这些公事，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这几个仙君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声偷笑起来。
躲在树后的春惊蛰倒是没有笑，毕竟这可是清茗神尊的情劫，情劫于每个神仙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
结局往往没一个好的，不是无疾而终，就是大苦大悲都体验了个遍。
春惊蛰原以为清茗会因为被迫记起伤心事而感到难过，还在心里觉得他可怜，可一看清茗，他却只是仿若不闻般地继续喝茶。
后面那几位仙君才终于安静了一会儿，春惊蛰的心情才刚刚放松下去，那几位仙君的闲话又开始了，且此次更令人震惊。
“我还听说，神尊当年回归神界后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一个姑娘的名字！那语气听着可让人心疼了，仿佛他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什么！你可听清了？”那仙君立马停下脚步问他。
“我是什么身份，当时自然是不在场，是神尊殿里的仙君去请了神医，那神医殿里的仙侍偷偷告诉我的。”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你说的是咱们神尊吗？清明殿里的清茗神尊？谁还能够让他受委屈！”
“我还会骗你们？”
“就是不知……这清茗神尊当年下凡历劫，投的究竟是凡间何处了。”
“我听说是在……”
谁知，这仙君话才说到一半，原本一直面色平静的清茗突然反应剧烈，直接一把将那边正在说话的仙君掀飞，后面的其他几个仙君也被波及，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好几圈。
清茗好歹也是上过不少战场的神尊，每次神界与妖界对战，都是由他带兵出面，若是生气了，身上威严感甚重，让人瞧了一眼就想要逃跑。
在树后旁观的春惊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也偷听了关于他的闲话，他总不至于连自己也一同……
春惊蛰悄悄地后退，想要逃开。
“言行不当，自去领罚。”清茗冷漠地对那几个仙君下令。
等处理完了这一切，清茗神尊才慢悠悠地回头看向还没来得及溜走的春惊蛰。
春惊蛰被他那眼神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不过在看见他满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模样时，春惊蛰也忍不住想：
清茗神尊，他会喜欢一个凡人？
“你怎么下来了？”清茗一开口，春惊蛰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久，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在看见清明殿四周挂着的装饰物时，倒是想到了个法子转移话题，她拱手朝着他行礼道祝词：
“今日是神尊的生辰宴，小仙祝神尊生辰快乐，岁岁平安。”
清茗一听，突然就愣住了，随后像是得了什么意外之喜般的低头笑起来。
这是他今日听到的最好的一句庆生词，其他的神仙不是祝他修为精进，就是祝他战无不胜。
只有她，祝他平安。
清茗神尊难得开心，他坐在石凳上，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春惊蛰只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是在看一个久违的故人，之前自己险些倒下忘川时，他眼里的害怕紧张也不似作假。
他到底在找谁？
……
这日春惊蛰起得极早，或者说她昨晚一直都彻夜难眠。
她想要下凡，可在偷偷摸摸地溜到清明殿门口时，就被一声大喝喊下。
“你要去哪里？”
春惊蛰刚刚停下脚步，眼前就出现了一面光影墙，等她看清之后，发现这就是前日清茗神尊设在殿里四周的屏障。
奇怪，这位神尊究竟是如何发现自己的？难道他一直都在这里吗？
清茗依旧是一袭绯色神袍，他缓缓朝她走近，淡声又问了她一次：“你要去哪里？”
怕对方不肯放人，春惊蛰也不想再耽搁，她打算说实话，索性自己对这段过往也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
她和他的过往，不是什么拿不出手，不能说的秘密。
她坦荡地抬起头直视他，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要下凡。”
春惊蛰说完，没有丝毫愿意后退的意思，她抬头直视清茗，眼中带着倔强。
“今日我一定要出去，不管神尊今日说什么，我都得出去！”
清茗脸色不变，但春惊蛰却隐隐觉得他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执着。
春惊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认真道：“我认识一个凡人，他已经不在了，凡间的清明日快到了，我要去祭拜他，要不然他是会感到孤独的。”
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即便如今只剩他的坟，也该有人替他清理打扫。
若是别人都有人祭拜，而他没有，那岂不是说明再也没有人记得，迟来镇曾经有这样一个少年。
她不能让他这样可怜。
见春惊蛰没有隐瞒，清茗脸上神情倒是变了变，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
春惊蛰见他没有阻止，打算转身就溜，却听见清茗的声音继续响起：
“那本尊和你一起下去。”
自己的私事与他何干？
春惊蛰还未开口拒绝，清茗就直接驾云带着她离开了清明殿。
只留下早起的松萝看见了这殿门口的一幕，他摸不清头脑，还有些迷糊道。
“神尊这是要去干嘛？昨晚在不夜侯下待了一宿没睡，如今又……”
要不是自己惦记着这不夜侯的落叶季节到了，想着前来打扫一番，倒还真不知道神尊又不肯好好睡觉了。
之前他也只有刚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会这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松萝想到和春惊蛰一起下凡的清茗神尊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一边用手撑着扫帚，一边抬头看着不夜侯发呆，他当然记得当年它上面的叶子在转瞬间就枯了大半的凄凉之感。
当年静静地躺在床上，无法醒来的神尊，谁看了又能不担心呢？
……
凡间，迟来镇。
春惊蛰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来询问邻居时太过匆忙，心中也太过慌乱，竟忘了问清楚他的祭日是何时。
于是她来到夜添衣的邻居家门外，手中变出了些瓜果，敲门后与人几番攀谈。
“哦，你说他啊，他早就过世多年了，要是他还活着，应该跟我一样的年纪……”
“至于他究竟是在哪一日离世的，姑娘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妇人有些无奈地回答。
一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插了句嘴：“我只记得那年冬天太冷，好在是没有臭在家里……”
他还没说完，就被他家里的妇人扯了回去。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不愿他过多参与这些晦气的事情。
毕竟凡人向来喜欢对生死避而不谈。
春惊蛰将手中瓜果尽数送了人，却仍旧未能探出真正的答案，毕竟夜添衣一直是独居，别人不清楚也是正常。
期间清茗神尊一直走在春惊蛰后面，他不知是在想什么，只是脸上不再有那些故作平静的掩饰。
他想，真正回到这里之后，他有些做不出来那些掩饰的表情了。
他一路沉默，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脚印继续往前走。
时不时的，他也会表情复杂地抬头看一眼她的背影，却也很快再次撇向一边。
如今直面那些曾经的过往，即便是自己将那些漫长回忆掩饰得再好，也无法阻止内心的苦涩蔓延。
其实若是要问夜添衣究竟是死于何时……
没有人，可以比他自己更清楚了吧。
在最后的时刻里他是很孤独，也不曾出现过什么回光返照。
他那时拼命睁眼，却只看清了自己桌面上为她留的烛火。
可一些意外出现的鞭炮声，却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死于何时。
他死在子时，大年夜鞭炮最盛时。
因为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邻居们放的鞭炮。
或者说，他死在新旧年交替之时。
迟来镇有提前放鞭炮的习惯，所以他并没能活过那一年，而是死在了和她相遇的第十个月。
无法和迟来镇镇民一道跨年进入新年的夜添衣，真的孤独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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