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吓得连连后退。
她都听到了什么？！
她不会被灭口罢？
**
又过了三日。
午后。
今日难得休沐，韩清零皱眉看着书案上一幅一副面目狰狞的卷轴，挑眉问小厮。
“这些都是什么？”
小厮低头哈腰，解释起来。
“……是从越姑娘后院垃圾桶中捡到的。”
“……主子不是让我多关心一下越姑娘的一举一动么？”
韩清零凝眉，仔仔细细看了三幅卷轴。
勉强认出来是谁。
“她院子中为何会有陌生男子画像？”
画像上一个比一个模样不堪。
倒没有那个落魄书生。
“听说是二夫人拿着越姑娘画像去说亲，这三家公子相中了她，也将自己画像送了来。”
“当然。”
“越姑娘一个都没看上。”
小厮眼瞅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又开始难堪了，赶紧补上一嘴。
“她人呢？”
“这几日还在见那位书生么？”
韩清零想到越轻轻可怜兮兮恳求他不要再去她院子的样子，忍不住了抬腿要走的冲动，只是问小厮。
“……听酒嬷嬷说，她如今定下了亲事，二太太就吩咐了，不许她离开自己屋子半步。要吃要喝，就让酒嬷嬷她们送去。”
“……说是为了她名声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待嫁之类的。”
小厮挠了挠后脑勺，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尴尬。
照啊。
这不是变相禁足越姑娘么？
韩清零深吸了一口气，抚平眉心，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韩二夫人管家从严，世子府又是最注重名声。
上回越轻轻生母卖唱的事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韩二夫人自然会觉得这是她管家生涯中的污点。
禁足轻轻，也非意外。
“……对了，还有二夫人不知为何，频频来谈我们下人的口风。”
“……似乎，想要提前把韩姑娘嫁过来？”
小厮一脸疑惑，瞅着自己公子的脸色，却没有意料中的冰冷。
韩清零只是叹了口气。
“她什么意思？”
“……呃，好像是试探着想要明年年初就成婚。”
“……公子您一直没有回府，二夫人来了几次都是落空，很是不满。”
小厮吞吞吐吐说。
若他没记错。
自家公子本来说好是三年后，与韩冰蕊成婚呢。
怎么？
突然就提前了呢？
连佛寺高僧的话都不信了呢？
韩清零指尖捻动着麝香珊瑚珠串，微微闭上双眸。
高僧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那一年。
他才七岁。
“命途多舛，天煞孤星。”
“你这一身注定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一生断情绝爱，以身殉国。”
七岁的小男孩瞪大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听着高僧说着这些“预言”，握紧了拳头。
“乱说！”
“贼秃！”
“我才不要一生……”
他话未说完，就被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捂住了嘴。
“清零！怎么和高僧说话的呢？！”
“你爹娘走得早，奶奶也是怕你霉运缠身，才找你来找大师破解厄运的。”
“你胡言乱语，小心神佛震怒！”
七岁的小男孩本来拼命挣扎的薄薄身板，一下子安静不动了。
两年前。
爹娘出事，都突然身故。
唯有他一个人在熊熊烈火中苟活了下来。
他蜷曲着身子，藏在假山后面的石洞缝隙中。
不吃不喝。
也不敢睡觉。
仿佛一闭眼就能看到狰狞火舌，漫天惨烈。
谁劝都没用。
直到三更半夜，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可爱声音，突然抓着他的手，笑嘻嘻说。
“哥哥！我找到你了！”
“捉迷藏输的人，要罚秋梨糖吃哦。”
韩清零被她强拖硬拽，从藏身的假山缝隙中拉了出来。
他低垂着眼眸，刚想说“别管我”，就感到舌尖甜甜的凉意。
一枚小小的秋梨糖膏，被塞入他齿缝。
小女孩仰着一张脆生生的笑脸，甜甜说。
“我多好。”
“你输了，也给你糖吃！”
三日三夜，不吃不喝。
这是韩清零吃到的第一口糖。
甜入喉咙，声音发紧。
“……我应该去守灵的，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他声音哽咽。
停灵。
守灵。
披麻戴孝。
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
然后。
落葬。
整个韩府都是痛哭哀嚎声，到处挂着白色的灯笼，大大的“奠”字骇人恐怖。
他呢？
却拒绝去灵堂，拒绝去看金丝楠棺木中躺着的一对人，那些焦烂尸首，面目全非，让他根本没有迈入灵堂的勇气。
小女孩抓着他的手，左右摇晃，轻声说。
“……那就不去了。”
“……我每天给你送吃的来吧。”
“……他们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此后。
直到落葬。
病仄仄的小韩清零才被人在荒僻院落的假山后面找了出来，找到的时候，他额头滚烫，口齿不清。
没有人责备他缺席守灵，反而是无数御医来来往往忙着给他治病。
他病好，醒来。
却没再看见那个嫣红色、扎了团子头的小女孩，并不知道她只有每到避暑时才会来韩府做客。
**
半个月后。
黄昏时分。
僻静小巷子，一直通到底。
最后一间院落，白墙黑瓦，看上去十分平常。
但越轻轻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女孩子的惨叫声。
似呻-吟，似惨叫。
她抓着被子。
看着陌生的屋子。
想到绣坊后面，那个问路的老太婆，想到突然蒙上鼻子的手帕。
糟了。
被骗了。
自从那一日与落魄书生相看以来，越轻轻原本打算就这么乖巧下去，听韩二夫人的话，安安静静等在小院，直到半年后出嫁。
她不想惹事。
好容易找个清瘦书生，除了穷了点，没其他破事。
很好。
非常好了。
她从不奢求。
可答应绣坊的刺绣，说好十五日要交货的。
又不放心让丫鬟们代为跑腿，毕竟收银子这种事，还是亲自来的好。
也因此。
她贿赂了看角门的小丫鬟，又乘着酒嬷嬷喝醉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原本想着“银货两讫”应该是很快的，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溜回来。
谁知。
却碰到巍巍颤颤的老婆婆问路，搀了她的手，喑哑含混问路。
她好心。
想说清楚。
却……
呵。
人伢子罢了。
她怎么那么笨，居然一眼没能认出来？！
好了。
现在完了。
听听外头女孩子尖细嗓音喊叫，就能猜到这是什么鬼地方了。
好惨！
镯子？！
她下意识去摸手腕上的珊瑚手串，摸空了才想到——
对了。
给韩清零当做生日礼物，强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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