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浅收敛心绪,神色从容淡定,语声不疾不徐:“是,正是后日。”
沈从迹盯着她,目光深沉,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端倪。然那份初起的欢喜仿若朝露,转瞬即敛,江浅神情平静,语气温顺,叫他一时竟分不清是冷淡,还是刻意掩藏。
沈从迹心中不禁泛起一念:她如此平静,真心想回门?还是故作无事,好将自己引入信任?
他语气微顿,继而淡声道:“只是明日需赴内阁议事,或许分身乏术。”
此言本是试探,欲观她反应,哪知江浅闻言却只是轻轻颔首,面上无喜无忧:“大人公务为重,自当以朝务为先。”
语气不重,却分寸得当,恭敬中带着分寸,竟连丝毫失望都不露。
沈从迹心中微沉,原以为她会再言一二,哪怕只说一句“那便改日也无妨”,可她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这份波澜不惊,更叫他起了几分讳莫如深的忖度。
她是真心不在意,还是太过谨慎,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岂料两人心思,竟是南辕北辙。
江浅听罢,心中那一丝不期而至的欢喜,仿若被一瓢冷水兜头泼下,霎时熄灭,她唇角微动,却终究没再开口。
她垂眸掩住情绪,暗自叹道:“本就是求着沈大人应下此婚,原不该生出别的妄念。况且以他那般性子,既已开口,自是再言不得。”
江浅低眉思量,明白这门婚事将素来独善其身的沈从迹,推入朝堂风头正盛之处。
内外诸方早已有所揣测,若他陪自己归宁,无异于坐实流言、示人以态;他若避之,反倒合情合理,实在挑不出半点错来。
念及此处,江浅抬眸一笑,笑意温婉,却淡若秋水:“原也是想着,不必劳烦大人奔波。”
沈从迹本欲言后日或许可晚些时分送她,试探她意下如何。
可见她笑得从容温和,语中又丝毫不露情绪,便也将那句话咽了下去,只淡声道:“嗯,也好。吃饭吧。”
这一顿饭,两人皆是温言细语,却字字藏锋;看似和气,却处处试探;似无芥蒂,实则各有揣度。
饭后,沈从迹未作停留,转身又去了书房。
**
归宁之日。
江浅独自乘轿往侯府去。
路上,江浅忆及前世崔氏母女机关算尽,将她推入那纨绔魔掌,拽着裙摆的双手微微用力,不觉指尖泛白。
春梧察觉到江浅的不对劲,担心道:“夫人,如若不然还是和大人说一声。”
江浅叹了一口气,望着轿帘外,唏嘘道:“如今我本就夹在侯府与沈府之间两难,自是两边都防备,现下,也只有靠自己了。”
春梧明白江浅的处境,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安慰法子。
果不其然,直到江浅站在侯府门外,守门小厮才慌忙进去通传,显是整个侯府的人未曾料到她会今日归宁。
侯府后院,碧纱窗内,香炉袅袅。崔氏母女倚在绣榻之上,正说着些体己话。
“娘,您说那江浅到底施了什么狐媚手段?”江寐撇着嘴,语气中满是不甘与嫉恨,“她那副装腔作态的模样,竟也能攀上沈从迹那样的人物。”
崔映秋轻拍江寐的手,语气尖酸:“我的女儿,你是真傻假傻,现下江浅母家的嫁妆加上陈家之前的聘礼,还愁找不到个好婆家?”
“再说,嫁给沈从迹未必是好事,你难道没听过京城中那些个传言?”崔映秋冷笑一声。
江寐撇撇嘴,语带不甘:“可沈从迹官居二品,权柄日盛,旁人巴结都来不及,她倒是轻而易举地攀上去了。”
崔氏却冷笑一声:“仕途无量又如何?你若嫁过去,莫不是也要如她一般,夜夜独守空房?”
她压低了声音,道:“更何况,这桩婚事本就不简单。你可知她嫁给沈从迹,等于是与侯府彻底划清了界限。你爹不过是权衡轻重才暂时未发。傻女儿,女子婚嫁岂是表面这般简单?”
江寐听得此言,心头微定,觉母亲言之有理,方才怨气也散了几分。
“只是……”她又低声道,“姐姐如今还活着,那桩聘礼咱们至今未曾归还,若是她在爹爹面前提起,又追问那笔嫁妆……”
崔映秋却笃定道:“你怕什么?陈家已入狱,那聘礼已无处可归。至于她手中的嫁妆,又无明细账册,就算她查,也无从下手。”
正说着,门外传来几声轻叩,小厮在门外通传:“夫人,江大小姐今日回门。”
崔氏一愣,手中茶盏微微一晃,溅出一滴茶汤。
“江浅?”她微皱眉,“她回来作甚?”
江寐若有所思,随即提醒道:“娘,好像……今日是她归宁的日子。”
崔氏闻言,神色微沉。
“侯府与她关系已明里暗里断了个干净,她竟还厚着脸皮回来?”崔映秋冷笑一声,似有几分揣测,又抬声问道:“沈从迹可一并来了?”
门外小厮回道:“回夫人,并未见沈大人同行,只江大小姐一人。”
这下崔氏更加摸不准了:“本以为她自知尴尬,定然不会上门,怎料她竟真来了,还只身一人……是示好?是试探?还是另有打算?”
她面上神情几变,终还是稳住神色。事已至此,客既登门,自也不好回拒。
她理了理鬓边钗饰,又整了整身上衣襟,对一旁女婢吩咐道:“去,将她请到前厅候着,我稍后便去。”
话虽如此,崔氏却并不急着动身,而是与江寐一同唤来婢女,重新细细打扮了一番,才慢条斯理地起身。
前厅里
小厮引着江浅入了座,上了一壶茶,茶水续了又续,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崔氏母女二人才从仪门进了前厅。
崔氏母女并肩缓步入厅,钗环叮当,神情间皆带着几分矜娇傲慢。
江浅见状,缓缓起身,盈盈一福:“见过姨母,安好。”
崔映秋面上堆起一抹笑,声音婉转却不乏冷意:“哎呦,这归宁的时日可巧了些,侯爷正好不在府中,怠慢了你,可别怪。”
说罢,她状似无意地环顾一圈厅中,又抬眉带笑问道:“怎么,姑爷未曾同行?这等大事,怎的好让你一人回来。”
江浅听得出崔映秋话里的试探,心知她意有所指,眉间却波澜不动,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情温婉如常,语气淡淡:“陈府一案尚未了结,大人近日在部中忙得脱不开身,原是想着稍后再一道登门,只我心中惦念姨母,便先自来了。”
她的话中全然是对崔母的惦念,句句合理,还叫人猜不出所来目的,这客套里一通明褒暗贬竟让崔映秋占了下风。
江寐察觉母亲话锋被抢,忙笑着打圆场:“姐姐出嫁后,咱院中倒清静了不少。今儿既难得回来一趟,待会儿让后厨多备几样你爱吃的菜,姐姐多留些时辰才是。”
江浅朝她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只道:“多谢妹妹好意。”
她心下明白,现下尚未将嫁妆拿回,实不好与崔氏撕破脸皮。眼下虽是虚与委蛇,但步步都要落得稳妥。
这时,崔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走入厅来,低头道:“夫人,午膳已备妥。”
江浅闻声抬眸,目光恰与刘嬷嬷对上。后者似是下意识地捂了捂衣袖。江浅余光一扫,目光倏地一顿。
刘嬷嬷手腕上那对缠枝连纹羊脂玉镯,正是当日出嫁时,她从嫁妆中亲手挑拣出来、细细核验后收入的几样贵重物什之一。
“这对镯子,我分明记得,是装在那只浅青描金小匣中。”
她神色如常,低头轻啜一口茶,心中却起了几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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