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六珈从窗口探头望进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封伍折了两枝杏花过来,取了个镂空刻云鸟纹的玉瓶插好,摆在了窗台上。
抬头望见他,封伍贴心回应:“鹤相稍等片刻,今日主子要带小主子出门,这会儿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鹤六珈心里琢磨,封伍都这么说了,出门应该也是要带上他的,所以应了一声,抬手指指主院的方向:“那,我过去等着?”
封伍已经整理好了要带走的文书,闻言在前方带路:“好的,请跟我来。”
自古建宅都讲究和自然的融合,依山凭水屡见不鲜,顾宅的主院别出心裁——啥都不融,遗世独立。
没有假山,不改水势,院内青砖铺地,行道两边用精石搭了一排架子,架子上每格几步都会挂上一个盆栽——玉做的盆栽,其内各种模样的植物皆用翡翠做叶,奇石雕花,精巧细致。若是仔细看能发现,某些盆栽镂空的底座内还放了几颗夜明珠。
鹤六珈晃悠顾盼半晌,得出了一个颇显意外的答案,这整个院子的装饰里,他肉眼所见,没有活物。
走在前面的封伍应该是对来客的疑惑很熟悉,见他在张望,给了一个很官方的答案:“主子来江南的时候说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楚景山先生匠心独具,特别设计了主院。”
安静?这个院子风吹过没有一点声音,装饰颜色温和细腻,连照明用的都是半遮光的夜明珠,空气里只有隔了条巷道的千年银杏能隐隐传来一阵清香,地下似乎引了热水,在初春的天气里不受一点寒凉。
与其说这个院子追求的是安静,不如说在求一个中庸,来缓和一些尖锐的感受。
可是没有必要啊,上辈子主子除了中毒,一直身体康健,甚至很爱在闹中取静的地方休息。难不成是特地为了给时安养身子改造的?可算算时间也来不及啊?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顾西辞就抱着时安出来了。
年节刚过,男子要二十才能及冠,顾西辞等到十一月过了生辰也不过十八,是以今次出门只是简单束了发,用一根玉簪浅浅固定。美玉衬君子,他穿着一身浅紫锦袍,走在玉石花卉间,脱去了上辈子掌权天下的威严,清浅而从容。
鹤六珈是半路追随顾西辞的,那时候他颠覆天下的棋局早已谋定大半,只需要一步一步收尾即可。他借口救命之恩,追随一个比自己还要小六岁的主子,目睹他抬眼即噤声,指令之下**翻覆,长久居于高位的气势让所有追随他的人都敬事慎微,仿若……仿若神使下界。
直到今生第一次重逢,他谦卑行礼,抬头见他清浅笑着,随意叫了一声鹤相,褪去神光,却仿佛更加不可战胜。
封伍上前行礼:“主子,马车已经备好了。”手中动作迟疑地想将时安接过来抱。
顾西辞摇头:“她没睡醒。”
现在并不是时安的正常起床时间,她半梦半醒间是最娇气的,认人、黏糊,还要求多,话也不会说,不如意就要叫个不停。前几日清醒的时候已经能跟着封伍和奶娘玩一段时间了,但是只要眼睛一眯,下一秒就会开始找人。
为了这趟行程能清净点,顾西辞干脆一路抱着。
往时安的手里递了一个锻炼握力的绒球,顾西辞转头看向从他出来就一直盯着他的鹤六珈:“鹤相”,向他解释,“这趟出门,是要去看一下那两块矿石的鉴定结果。”
虽然能大致认出来两个矿石的种类,但他毕竟不专精于此道,之后的交易也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鹤六珈收拾好情绪,应了一声:“好。”
因为时安没有排斥,鹤六珈得以荣幸地和顾西辞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外观不显,但内里极其舒适,中间的小桌上摆着一个食盒,最上层是给时安备好的山药糊。时安不爱喝奶娘的奶,叶传柳嫌总是喝羊奶营养不够,就给搭配了不少辅食。
山药糊里加了甘草汁和腊梅花瓣,色香味都很不错,顾西辞舀了一小勺米糊,先是凑到时安的鼻尖,叫她闻出这是什么,再送到她嘴边。
自从用银针封住百会穴之后,时安的五感都十分微弱,味道要凑得极近才能闻到,人也要离得很近才能认得出。
顾西辞其实怀疑时安不排斥鹤六珈上马车,是因为她把人认错了。
食盒的下两层都是一些方便携带的糕点,一种口味一个,用方形的模具压制成型,每种口味都有文字标识。
鹤六珈:……好熟悉的职业习惯。
上辈子他独身出使扶风,封捌曾送过他一瓶蒙汗药,里面的每颗药丸也像这些糕点一样,用文字标识了对应药量,能迷晕一个人就写一个壹字,以此类推。
顾西辞挑了一点桂味的豆糕喂给时安,时安舔了一口,爱吃,又多舔了几口,大眼睛笑成了月牙。
鹤六珈看得也生出了食欲,挑了一个羊奶糕尝了口。
好甜!齁到了!
封捌现在的厨艺还没修炼到家!!!
这次要去的地方在山上,运河流径以东,两座丘陵中间围出了一个谷地。
山路并没有经过修整,马车行路过于颠簸,顾西辞见时安还精神,就直接抱着人下了车,封伍带了把匕首在前面开路。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座荒山,现在满山生长着的树种大致为樟杉两类,无花或是花形不显,杂乱分布着的时候毫无美感,山路瞧着也是人迹罕至,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自己踩出来的。
若是没有方向或是不知道目的,很容易在这里迷路。
时安很喜欢封伍砍下来的乱枝,每次封伍一动刀就直勾勾地盯着,走过了还要扭头看掉在地上的,终于看到一个最喜欢的,靠着人讨好地蹭蹭,急切地喊了一声。
小姑娘独特的喜好顾西辞一直都是很纵容的,半抱着人蹲下身,折了个最精巧的枝丫给她。时安的眼光独特中带着点水准,看上的这枝是新樟的嫩枝,枝干是潮湿的深绿色,浅绿的叶子间夹生着嫩黄的花骨。顾西辞折了寸长的一支,刚好够时安自己拿着玩。
目的明确地走了两刻钟,一行人在一处缓坡前看见了一“条”木屋,木屋很长,粗略估计隔出了十来个单间,再往前是一处人工干预而成的谷地平台,平台不大,只规整得搭着几百间木屋并一些工业设施。
平台并没有明显的出入口,在边缘处间隔几米都插着蓝底金文的旗帜。
四聿军!这里竟然是四聿军的演兵场!
上辈子大梁内乱更兼外患,国内丞相顾简联合太子梁宪围禁内宫,国外夷狄联合草原大小部落一起来犯。
是不知从何出现的四聿军,先偷袭敌军于暗中斩杀了重要部落的亲王,引起部落联军的内乱,再千里奔袭联合梁帝的后手一起捉拿了叛党。
虽然到的时候迟了一步,梁帝受困之时被叛党下了鸩毒,未能等到援军便死在宫中,但是四聿军以少胜多巧解局势的能力还是深受同期武将的称赞。
鹤六珈一直都知道四聿军的存在,但是宫乱那阵子他被派去了扶风,回来的时候国内早已安定,四聿军也被派去了边境抗击夷狄,阴差阳错竟是从未亲眼见过这支军队。
一行人在门口站定,从中间的房间窗户里探出一张戴着布巾的脸,封柒知道今天主子要过来,所以手头的工作在此时正好收尾。
看了一眼一同过来的鹤六珈,他转头望向顾西辞:“主子,在零肆。”
对于鹤六珈来说,顾西辞在江南的一切布置都很神秘,上辈子顾西辞死后,他曾一路游历来过江南,意料之中地什么也没见到,细心如主子,早在出江南的那一刻就抹去了在江南的一切痕迹。
如今这座仿若长龙的木屋,他自然也没见过。
不过他认识封柒——一个声名不显的匠人。
此时他们走进木屋,第一间是很普通的布置,书架、长桌、足数的木椅,是待客之处。来接待的小童并没有在这处停顿,径直走向正中的隔墙处,转动机关,入内是一间木匠室,墙上挂着种类齐全的工具,对窗的桌前有个八岁左右的小童,在刻木剑上的云纹。
窗边,入门即可望见的地方,挂着紫檀木镂空刻山水的屋牌,嵌金刻字——零壹。
往后的房间内也是各类工艺的制作间,有些鹤六珈在外也曾听说过,有些则是江南独有的技艺。
一直到零肆。
零肆间和前几间不太一样,许是冶炼需要的场地很大,不能全搬来工作间,这里便只是展示了不少成品。一面墙挂满了颜色形态各异的原矿,一面墙打了柜子,每个柜子里都是冶炼出来的材料。
小童领着人进来,封柒打开了两个柜子,连着柜盒将材料放在了桌上。
盒内空间被分出了大小不一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块金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