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银光乍现,似是重重云层被拨弄开,蒙于雾中的巍峨墙楼一角渐显。
“是,是宿仙阁!天门大开!”
“胡说,宿仙阁是姽婳仙尊的住处,如今仙尊玉陨三千年……”
耳边嘈杂的声响渐远,周遭又恢复了寂静。
水汽顺着叶脉滴落在古树下一抹素色的身影,女子悠悠转醒。
身上潮湿难忍,且音半撑起了身子,抬手将面颊上一滴的水汽拂去。
阳光已从密云中出来,晃了她的眼。
且音微眯着眼眸,许久才将看清眼前的景象,熟悉而陌生,不等且音细想,便被脑海中断断续续,碎片般的记忆打断。
“姽婳仙尊吗,也不过尔尔。”
“这便是你心中的大道,你瞧啊,你舍身救众人,而众人都盼着你去死,谁会记你的好呢……”
耳边的声音嘈杂,原本的仙魔大战,最终变成了她以身祭器,与众仙家魔族一起,身陨在了玉珍山。
且音垂下眼睫:“好一个仙界……”
为将她置于死地,合演了场大戏,一群伪善小人罢了。
她本也不是这里的人,即便穿到仙侠世界千万年,且音也不曾对这些虚伪的人改观,不过是千万年来,她不愿仙魔两界的生态平衡被打破,站在了仙族的立场上出战。
且音记得清楚,那群愚昧的仙尊合力将她逼到诛魔的天雷柱上,同魔族一起逼得她以身祭器。
可她们不知晓,让一个活了千万年之久的仙尊以身祭器,此番打乱了大道平衡,三千世界,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只稍敛神色,且音摊开掌心运作去尘决,她的眉头倏尔皱起——这样的感觉太过陌生,她试图运转体内的灵气,却窥见了自己空空如也的灵台。
她侥幸不死,可金身不在,连带这千万年的术法也随之散尽,堂堂天尊沦落至此,竟报仇不得。
深林中的声响渐近:“听说离人宗要招收弟子了。”
且音微微抬了抬眼。
如今离人宗传出这样的消息,想必是要大规模收徒,这可不像恕尘绪的作风。
“如今离人宗今非昔比了,渊云仙尊的灵核在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受损,后再不曾收徒。”
“毕竟是离人宗,进去镀一镀金也是好的,其他仙尊也很厉害嘛。”
三千年,仙魔大战已过了三千年。
且音面露笑意,上前几步便见那小道童,她掐了个子午诀,笑道:“这位道友,方才我听闻你提及离人宗,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道童经她这么一打岔吓了一跳,他正欲发怒,待看清眼前那张面孔时一噎。
这是一个极为明艳的女人,她额上还有一点殷红的丹砂,此刻正笑望着她。
虽衣着脏污,却不掩仙人之姿。
小道童看得怔了神,直至且音唤他,他这才回了魂般道:“道友竟不知此事,这已经是多日前的消息了,道友也想入离人宗吗?”
且音颔首,面上带了几分崇敬:“我仰慕渊云仙尊多年,此番离人宗招收弟子,我自当要去碰碰运气。”
小道童有些不忍打破她的幻想,却还是道:“离人宗不如从前,也并非那般好进的,再有,道友怕是不知晓,渊云仙尊在三千年前元气大伤,再不曾招揽弟子……”
且音笑着微微摇头:“啊,怎么会,渊云仙尊若是不收我,这将会是离人宗的一大损失啊。”
小道童一言难尽:“道友若是想试一试,便朝前一直走罢,神医谷的尽头是云舟,乘云舟渡了天河便见离人宗。”
且音远远望了一眼那连绵不绝的山峰。
当年为让她消散于世间,这群仙尊可是废了不少的功夫,而此举也并非寥寥数人能做到的,她并不知当年涉事的究竟有谁,她们做得隐蔽,目前亦无从考究。
若想查清楚当年之事,她便要先重返仙界,如此才好知晓当年的小人究竟有谁。
且音的首选,便是她的挚友恕尘绪。
恕尘绪人品贵重,为宗门选贤举能这样重要的事,他必然会出现。
至于恕尘绪当年究竟有没有参与过陷害他一事,且音眸色淡然,随后收敛了神色。
“生得那般好看,谁曾想是个傻的,”小道童惋惜的看着她的背影。
离人宗。
即便如今离人宗落魄,但终究还有当年的名声在,也是有不少人来此。
且音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娘堆儿里,听她们感慨万千。
“苍缈仙尊最擅术法,我打算拜入苍缈仙尊的门下!”
“我志向远大着呢,我想拜入渊云仙尊的门下,谁都别跟我抢!”一个俏孔雀般的女子正抱臂得意,随后注意到且音的身影,她以手肘戳了戳且音,“喂,你要拜入谁的门下?”
且音掀起薄薄的眼睑看她,随后挽唇:“那我可要和你抢了。”
且音太过惹眼,自她顺着人潮入了宗门,便收获了不同方向的各种打量。
听她如此直言不讳,俏孔雀几乎要恼:“我出于琅琊王氏,修习的可是姽婳仙尊亲手撰写的剑法,你又是什么世家,怎么同我比?”
姽婳的剑法?
且音轻笑一声,颇为赞扬的看着她,道:“姽婳仙尊的剑法,那我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俏孔雀一怔,随后古怪地别过了脸。
她的目光实在是太奇怪了,王月河出身大家,在剑法上又颇有造诣,长辈们对她从来不吝夸赞,可眼前这女子看她的又是什么神情,居然宛若她师长,奇也怪哉。
“肃静!”
仙尊们纷纷入了正厅,且音方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清冷沉寂的眼眸。
恕尘绪立于一众女仙尊中,周身气度同旁人迥然不同,叫人一眼便注意到。
三千年过去,时过境迁,他却还是那副模样,宛若冷玉雕琢的人儿,面对眼前乌泱泱的未来弟子,却不曾分给她们半个眼神。
“八人一组,获胜者可留宗门,待诸位仙尊挑选。”
仙尊空灵的传音术笼罩整个正厅,待选弟子们纷纷正色,希望在仙尊们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在领手牌之前,还有一堆相关事项需要嘱托,且音分神的想着,天界这群伪淑女总是如此,满肚子迂腐,不成文的规矩。
如今她这具身子耗了太久,此刻已有些疲累,听着耳边空灵的声音,且音只手掩唇,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敢的,这可是苍缈仙尊!”俏孔雀惊于她的敷衍与怠慢。
苍缈,是宗门唯二的男仙尊了,当年对她倒是各种殷勤。
且音敏锐的察觉一道视线向她投来,她抬眸迎了上去,正巧同恕尘绪对视。
两道眸光短暂交汇的一瞬,她像是看清了恕尘绪眸底闪过的困惑,那道来自大乘期仙尊的视线足够冻人,也难为她撑着这样一具身子同他对视,解读里面兴许包含的信息。
且音弯眸朝他轻轻一笑。
多少年还是那副冻人的样子,恕尘绪不似别的小郎君,他偏偏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恰且音这人最喜欢逗弄这样的古板,这可比授课讲解有趣的多了。
恕尘绪淡然的错开了视线。
“由流萤为诸位分发手牌。”
且音看向其余七人,说来也巧,她同俏孔雀分到了一组。
王月河的确有些真本事,直至旁人纷纷下场,唯余下二人之时,且音笑着以剑尖抬起她的手肘:“你握得太紧了,又太急功近利,得失心重,方才几次都是险胜,心态都不曾摆正,如何击溃敌人?”
王月河此刻已是越战越勇,听她这一席话,只当且音是在挑衅,怒道:“一试便知,莫要废话!”
她非但不珍惜这难得的指点,反倒很生气。
想起当年一群仙尊拜到她的宿仙阁,求她对自己的功法稍加指点之时,且音便有些不明白眼前之人,俏孔雀竟不想要她的指点,三千世界中谁不想要姽婳仙尊的指点呢?
王月河宝蓝的衣角翩飞,偏且音像只滑手的鱼,多次不能将她击溃,此时已然气喘吁吁,发觉自己被她逗弄了。
且音在此间隙足间落地,她微微偏头,笑道:“哎呀,你越发的暴躁了,这样下去可是掌控不好你那术法的,不如先平心静气,再同我一战。”
“怎么可能,我学的是姽婳仙尊的剑法!”俏孔雀涨红着脸争辩。
俏孔雀不肯更进剑法,且音渐渐也失了逗弄的兴致。
比试场上,一袭素色的女子身法诡谲,将斗志昂扬的人挑飞出去。
宝蓝的华裳翩飞,王月河当真变成一只花蝶,悲惨地跌落在地。
台下一片惊呼,且音却没有动作,她垂眸兀自沉思着,当年撰写剑法时她还不觉有什么,可如今有人将这剑法在她面前使出,她才发觉了剑法的不足之处。
当然,亦有王月河心浮气躁的原因。
“啧,这剑法,”需要改进的地方还不少,却被这群人奉若圭臬,实在不该,于是且音正色评判道,“好吧,也不过尔尔。”
天色骤变。
还没等最后一字脱口,且音只觉脖颈处一阵刺痛,周身便被冷意席卷。
剑气似是北境极寒之冰雪所化,此刻抵在她的颈侧,似是要将她周身流淌的血液都冻结,滚烫与冰冷形成的对比过于鲜明,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彻骨的寒带着缥缈清淡的海棠香。
冷香还混杂着汤药淡淡的清苦味道,似是有意掩盖,海棠同沉香的余味交织着,香气在鼻尖萦绕,叫人不由得想去探究,想要细细的汲取这股淡香。
身后的声音冷冽至极,宛若万年不融的冰川,在她身后低哑的响起。
“不过尔尔?”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且音唇角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她当即回头笑望那人,待对上他冷寂的眼眸,却是将喉咙又送上剑锋去几分。
“你在,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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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折舟第一次见裴寂时,他尚在襁褓之中,任她再讨厌孩子,也架不住好友热情,做了那男婴的义母。
沉浮官场十余年,她再听闻裴家消息,已是十三年后,裴家不再是一手遮天的主儿,徐州早已物是人非。
然那一年,府外自称是她义子的少年求见。
少年生了一张倔强的俊脸,那双酷似好友的眼眸叫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光景:“……义母。”
“安心住下,”郁折舟掀起眼睫,审视着眼前竹节儿一般的少年,补充道,“我会为你寻一门好婚事的。”
——
裴寂是怕她的,她平反贼,杀奸佞,身上是被权势熏陶出的味道。那样的不容忤逆。
但他走投无路,义母说,会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裴寂不愿寄人篱下,他起初是盼着那门婚事的,可时间久了,这念头不知何时渐渐变了味儿——他想留在义母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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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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