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旸这身皮囊打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哪里受得住窑里的辛苦。若不是林靖当众表态自己承担一切后果,并拼尽全力将窑门吼开,荀旸这条小命当真要交代在窑里了。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
没人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荀旸那小夫郎,专门省吃俭用攒下银钱、偷偷做给他、用来稳固附体之魂的、滋补阳气的、那一碗碗腰花羊肉等菜肴。阳气补得太过,且无处释放,早起已流过鼻血,又在桑拿房般的窑内蒸上这大半日,再健壮的好人也要给顶出个毛病来。
刘管家给他的爷缓缓扇着扇子,整张脸拧成一个苦瓜。这可怎么好?他前脚刚向他家老爷的在天之灵、汇报了玻璃事业大功告成!后脚……这玻璃就碎了一地!还差点把他家爷的小命交代进去!
在刘管家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气中,林靖直直跪在荀旸面前,连额角的碎发都带着一股倔劲儿:“爷,刘管家,诸位师傅,这窑门,是林靖坚持要开的。也是林靖,让这满窑即将成品的玻璃毁于一旦。林靖自知九死难辞其咎,事已至此,林靖无话可说。是杀是罚,凭爷处置!”
眼下这玻璃炼制是荀家上下的头等大事,在外人看来,一个花钱买来的夫郎,让你进窑观摩,已经是天大恩赐。谁知你竟不知收敛,说了成型的关键时期最忌有风,你偏强行开窑门。现下好了,将这第一炉玻璃,一个不剩全给糟蹋了,这不是将天捅个大窟窿是什么!满窑玉石般的玻璃杯盏,一个不剩啊!
那满窑碎玻璃,伴着此起彼伏的炸裂之声,从这天窟窿里倾泻而出,轰隆隆,直接将荀旸结结实实压在地上。
玻璃碎裂声、众人嘶吼声,声声如雷在耳,震得荀旸愣了好半日,才慢慢缓过神来。
醒过来的荀旸,满脸疲惫地瘫坐在椅子里。猛咳几声后,终于觉得气息顺畅些。他喝了口水,看着眼前跪着的小夫郎,心内是无味杂陈。可以想象方才大家是怎样的慌乱,一向清爽喜洁的林靖,此时脸颊上还沾着抹灰,被汗水打湿的鬓发,有一绺缠在颈侧……这颈侧的头发,真想帮他理一理。
此事怪不得林靖,是自己无用。好端端的怎么就热晕了?徒长这一米九的大高个,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关键是,什么时候晕不好?晕在哪里不好?真是出门踩BUG,喝水噎死人!
荀旸好悔!挣命赌誓地烧出这第一窑玻璃,原想着在荀家人面前树威、在外人面前扬名的,现在可好……碎成了一地笑话。
荀旸无奈又带点自嘲地摇摇头,俯身伸手去扶他的夫郎。
奈何林靖自知闯了祸,而且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敢领荀旸此时的情。林靖躲开荀旸的手,稍稍跪远了一些:“是林靖一意孤行,毁了这一窑玻璃杯盏。林郎,是荀家的罪人!请爷责罚!”
荀旸并没有收回手,悬在半空,执拗地等他的夫郎:“要说有罪,那也是我荀旸,是我荀旸倒在了里面,你们才打开窑门救我出来。按理说,你是荀家的恩人。若不是你,此刻恐怕我又到那阎罗殿报道去了!”
见林靖人仍跪在那里不动,荀旸给刘管家递了个眼色。刘管家会意,拧着他那苦瓜脸,叹了口气,道:
“林哥儿,别跪着了,快起来!方才大家只记住爷交代的话,任谁也不能开窑门。是我们酸腐不同变通。多亏林哥儿果决,如果爷有个什么好歹,就算老朽这把骨头棒子烧了,也无法向老爷的在天之灵交代!若林哥儿执意要跪,老朽陪着!”
说着,刘管家颤巍巍也要跪下。
荀旸是想让刘管家劝林靖起来,谁知这老头儿自己也跟着跪。再这样跪来跪去,没意思了。荀旸从椅子上站起来,搭起刘管家,弯腰抓住林靖的胳膊,直接扶起身:“好了,万事开头难,好事多磨难。此事到此打住,我们也算长了经验教训。耽误几天时间而已,怕什么。离和那张员外约定之期还有七十日,来得及!”
荀旸说来得及,那就来得及,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信他。此前人人避而远之的荀旸,此刻说话竟然如此能服众。难得!
换做从前,不小心打碎他一个杯子,都要被揭成皮,现如今碎了一窑,他竟然能大事化小,一笑处之。更难得!论有一个情绪稳定之领导的重要性。
荀旸交代刘管家派人将玻璃碎片搜集起来,全部回炉重造。玻璃回炉,比从石英砂开始炼制,要省不少时间和精力。荀家的爷,临走还强调了下,他这几天就不来窑中添乱了。
***
第一炉玻璃杯盏,晶莹剔透地摆在荀家内堂之时,荀母眼睛都要笑没了。
荀母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用绣帕拖在手心,一会儿又拿到日头下迎光细赏,越看越爱:“儿啊,这料真真招人喜欢。早年我嫁妆奁中那支翡翠簪子,已经算上好的了,但还是不及这玻璃透润。旸儿啊,娘总算熬到你出息的这一日了,你爹……也能放心去了。”
哭哭笑笑的荀母,用帕子收拾掉那几颗眼泪,她是没料到自己的儿子、那个一味撒泼犯混的儿子、真将这事给做成了:“旸儿,我听说这杯碟定价,是此前瓷器的2倍。为娘看来,以玉石之价售卖,岂不好?”
荀旸将他的老母亲扶到椅子上,慢慢说道:“母亲所言,也是有道理的。然而眼下这玻璃虽是个稀罕物件,售之以玉石之价,似乎也不妥。一则玻璃终究以岩矿炼就,与天然玉石还是没办法比拟的。二则,玻璃罕见,知之者甚少,更不要说我们栖霞镇这种小地方。一开始价格太高,会让人望而却步的,这生意也起不来。母亲看,是不是这个理?”
荀旸当然知道在古代这玻璃之价,堪比玉石。可是真把玻璃当玉石来卖,自己觉得亏心。因果自有报应,亏心的事,还是不能做。
古代造玻璃的成本和辛苦,可远超现在,何况荀旸这技术加持,原也值些钱。价低真的伤心且伤本。体现不出这玻璃价值不算,更对不住起早贪黑、每日在窑上近千度的炉火旁、赤膊烤着的那些师傅们。
一番考量商议之后,荀旸听从了他夫郎的建议,将玻璃碗盏的价格,定为此前同等规格瓷器的5倍。毕竟此物稀少,荀家目前享有定价权,之后可以根据市场行情再调整。以及还有这个祖宅,急等眼下这赚到的银子赎回呢。
看着荀旸温声细语地询问着林靖意见,荀母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自己混世魔王般的儿子,怎么转了性子?竟然让从前拿来羞辱取乐的夫郎插手家中事务!不仅插手,看现下光景怎么还对人家言听计从呢!
果然让林郎搬回他的房中、睡在一个被窝之后,就是不一样了。听说最近还在悄悄滋补,看来两人顺了脾气是真的。荀母看一眼荀旸,又看一眼林靖,怎么说呢,只要家宅安宁,不鸡飞狗跳的,哪怕他儿子天天给夫郎洗脚,她都不管。荀母转念一想,不行,洗脚还是不行。夫君哪能给夫郎洗脚,成个什么样子!绝不不行!
荀母刚想嘱咐荀旸,万万不能给林靖洗脚,只见荀旸上来扯住她的衣襟,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弯眼笑盈盈地说:“有一事,儿子想同母亲商量。”
渣渣荀旸此前每每有求于荀母,都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现下荀旸也一模一样挂在脸上,宛如一只乖顺的大狗狗。
有子承欢膝下,而且还是个浪子回头的浪子,荀母也觉得自己也是老来得福,她拍拍那双在自己肩上正捶得起劲的大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好了好了,再捶就把老婆子这把骨头,捶散架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能不清楚,他一张口就知他能吃几碗饭!不等荀旸开口,荀母让身边的小丫头去取钥匙:“我那柜子底下,还有一支玉簪,也是仅剩的嫁妆首饰,勉强能当上几两银子,先拿去用吧。”
荀旸千恩万谢的,说事成定给母亲打上十支簪子。荀母也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当年与瓷器荀家结亲,那也是十里红妆传为美谈。只是后来家运一败再败,再有渣渣荀旸的惹祸滋事,荀母带来的嫁妆大部分都贴了进去。然而败归败,大家大宅的,扫一扫,总有些余粮。
方才还撒娇卖萌的大狗狗,隔着满屋子人,冲他的小夫郎递了个得意的眼神。看吧,你夫君说有办法,那就是有办法。
原来这荀氏瓷器还剩下这最后一间铺面,久无人打理,内部陈列老旧,林靖为将功赎罪,想将其改造一番,这就又碰到了那个实在问题,钱。
林靖不禁莞尔,是的,夫君真有法子,九尺大男儿,撒的一手好娇。
见自己夫郎的眼角终于有了丝笑意,荀旸简直心花怒放,今日我荀旸为何上演这样一出,还不是为了帮你想解决方案,你还笑人家!等回去,看不好好收拾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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