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空茫之惑

从镜湖前往凌空殿,会穿过一片茂密的火竹林。

火竹的竹竿是深邃的赤色,宛如经年被地火煅烧过的玄铁,竹叶则是墨绿,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密的金边,风拂过竹海,万千竹叶便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精灵在低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青璃漫步其间,脚下堆积的落叶被踩得“咔嚓”作响,那声音在幽深寂静的竹林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心头。

老凤凰说,母亲最是钟爱这片亲手栽下的火竹林。彼时,她怀着无限的慈爱与期盼,将一株株稚嫩的竹苗植入赤土,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期盼它们茁壮成林,为这片荒芜之地增添一抹生机。还未能亲眼看见它们成片连绵,可母亲…母亲已经不在了。

母亲是青鸟霓裳,母神亲手孕育的大荒唯一青鸟,天生便怀有七窍玲珑心,能聆听万物悲喜,化解世间戾气。当年大荒之战,赤焰族与苍牙族战得天昏地暗,山河失色,母亲为了化解两族累世恩怨,不惜以身作盾,挡下了苍牙族族长倾尽全力的致命一击,最终神力溃散,化作漫天温润星光,消散在硝烟未尽的战场之上。而她与弟弟青和,便是母亲在战场上灵力耗尽、早产而降——母亲当时油尽灯枯,弟弟未能完全化形,至今仍是一颗亟待孵化的灵胎。

想到那颗安静待在凌空殿偏殿的蛋,青璃低落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些许。她加快脚步,朝着凌空殿方向行去,连脚下落叶碎裂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欢快了些。

凌空殿矗立于山丘之巅,作为赤焰族的主殿,其巍峨的气象仍在,却已染上迟暮的黯淡。殿身由巨大的赤色灵玉垒砌而成,只是如今玉石内里流动的红光已变得黯淡、滞涩,仿佛其中燃烧的火焰随时都会熄灭;殿顶那片光华流转的金色琉璃瓦,多处已然剥落,露出底下焦黑的底色,在婆罗山永恒的赤色天光下,像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袍,昔日的璀璨只剩下零星的、倔强的反光。

殿前侍卫的符文铠甲失了光泽,火凤图腾亦显黯淡,但他们手中紧握的玄铁长戟依然寒光凛冽,看到青璃与羲羽一行人过来,立刻躬身,恭敬行礼:“少主,羲羽大人。”

青璃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旋即径直步入殿内。殿内的景象,与她记忆之中并无二致:空间宽敞,穹顶高阔,光线自特殊的窗棂透入,显得明亮而庄重。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白玉长案,桌腿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案后是一张宽大的金色主座——那是族长的尊位,椅背之上,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刻得威严毕露,目光如炬,原本该是震慑四方,如今却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很久无人于此主持族务。殿内支撑的巨柱之上,亦盘绕着凤凰图案,柱间悬挂着轻盈的红色纱幔,微风自殿门悄然潜入,纱幔便如红色的水流般轻轻晃动,平添几分柔美。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酒气,混杂着尘埃与一丝衰败的味道,让人闻之不适。那酒气的源头,来自殿后幽深的内室,其间还隐约传来模糊而滞重的打鼾声。

青璃眸光微沉,朝着内室走去。刚到门口,便看见一个身着素色麻衣、不修边幅的男子,毫无形象地伏在案上。男子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发丝间沾着些许已干的酒渍,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倾倒的空酒壶,残存的酒液顺着壶口滴滴答答,在案上积成了一小滩深色水渍,将几卷摊开的陈旧竹简浸得濡湿。

她的父亲,赤焰族长昊羲,醉卧玉榻,形销骨立。他曾是令大荒震颤的战神,如今只是一具被往事掏空的皮囊。

“老凤凰。”青璃开口,语气冷得像冰。

昊羲毫无反应,依旧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之中,鼾声似乎更响了些,带着沉沦的麻木。

羲羽蹙眉上前,伸手推了推他宽阔却已显单薄的肩膀:“族长,青璃醒了。”

昊羲慢悠悠地抬起头,眯着一双醉眼乜斜地看向青璃。他的眼神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永远擦不去的阴翳,眼下一片青黑,连胡茬都未清理,看起来憔悴落魄得厉害。“醒了?”他喉间溢出模糊的音节,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醒了…便好。莫误了…前程。”说罢,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酒风,仿佛挥走一只蚊蝇。

前程?在这被穹顶死死封锁、与世隔绝的绝地,有何前程可言?青璃心中那点酸涩的潮意,瞬间冻结成坚硬的寒冰。

她不再多看那醉醺醺的父亲一眼,默然转身,走向偏殿。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温暖宁静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铺着厚厚的、颜色鲜艳的绒毯,是母亲当年亲手所织,上面用灵线绣着凤凰与青鸟;房间正中央的玉桌上,放置着一个雕刻着火焰纹路的金色锦盒,盒内铺着柔软雪白的暖绒,暖绒是羲羽特意用灵力烘过的,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流转着柔和光晕的蛋,正静静躺在暖绒中央。蛋的外壳是清雅的淡青色,上面天然生长着繁复而玄奥的金色纹路,细细看去,竟似凤凰的羽毛脉络,偶尔,蛋壳表面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金色光芒——那是弟弟青和灵力流转、生命活跃的迹象,证明他安然无恙。

这便是青和,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青璃步履轻柔地走到桌前,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极轻地抚过微凉的蛋壳,她低声呢喃,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青和,阿姐醒了。”她将声音放得极低极缓,生怕惊扰了蛋中沉眠的灵识,“你还要多久,才能破壳而出呢?阿姐还等着带你去看镜湖月夜下的映月银鱼,去看火竹林里翩跹起舞的流光蝶,去…去看看穹顶之外,那广袤无垠的天地。”

蛋壳似乎感应到她的气息与话语,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回应她。一道微弱的、却纯净温暖的金光自蛋壳纹路上闪过,如同调皮的手指,轻轻拂过青璃的指尖,暖洋洋的,如同沐浴着最和煦的春日阳光。

“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倒还记得有个弟弟。”羲羽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青璃回头,只见她阿姐已走到殿门处,脚步未停,只侧过半张脸,日光勾勒出她利落的下颌线,“既然醒了,就别再一副梦游的模样,看着碍眼。”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青璃被她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堵得一怔,一股无名火倏地窜起,却找不到出口。她盯着那空荡荡的殿门,一口气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声压抑的轻哼,方才萦绕心头的怅惘,倒是被这股没能发泄出来的暴躁冲散了大半。

“少主。”

一声轻柔的呼唤自门口传来。可卿手捧着一块新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暖绒走了进来,“天气渐凉,我给青和换块新暖绒。这里面特意加了安神的凝神草粉末,能让青和的灵力运转更平稳些。”

青璃点点头,侧身让开位置。可卿走上前,动作极其轻柔小心地将青和的蛋抱起——她抱得极稳,双臂微曲,如同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手指还会无意识地、极轻地拍抚着蛋壳,像在哄孩子。换好暖绒后,可卿又将蛋轻轻放回锦盒中央,还仔细调整了暖绒的弧度,确保蛋能舒舒服服地躺在最柔软的位置。

“可卿,这三年,辛苦你了。”青璃看着可卿细致入微的动作,由衷说道。

可卿抬起清秀的脸庞,笑了笑,语气温柔得像山涧最清澈的溪流:“少主言重了。您将青和托付给我,照顾他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再说,青和很乖,从不闹脾气。”

青璃望着可卿,心中涌起一股暖融融的感激。可卿原是她幼时常去修炼的扶桑树下,一株得了造化的仙草。因常年伴在她身边,潜移默化间吸收了她逸散的灵力,终有一日得以化形,自此便一直留在她身侧,悉心照料着她与弟弟的起居,甚至连自身的修行都因此耽误了不少。

“对了,可卿。”青璃忽然想起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三年前镜湖干涸见底,扶桑神木几近枯萎,后来…究竟是如何复苏的?阿姐只说是母神显灵,可母神不是早在战后,便已化身山川河流,护佑大荒了么?”

可卿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手中的暖绒差点滑落在地。她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羽如蝶翼般垂下,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也轻细了些许,带着犹豫:“是…是母神显灵。那夜…我隐约看到镜湖上空有七彩神光降临,然后湖水便奇迹般地开始上涨,扶桑神木也抽出了新芽,重现生机。长老们都说,是母神终究舍不得我们,特意降下神迹,回护赤焰一族。”

青璃静静看着可卿这番情状,心中的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更加浓重。可卿性子纯善,从不说谎,可此次她的语气明显带着迟疑,眼神也躲闪着不敢与她直视,像是在极力隐瞒着什么。然而她并未立刻追问——她了解可卿,若她不愿说,即便问了,也问不出真相,反而会让她为难。

只是,心底那份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总有一种模糊的直觉,镜湖的复原与扶桑的回春,与她自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甚至可能…和她想不起来的那段记忆有关。

记忆的缺失与心口的抽痛,如同两道交织的阴影,将她牢牢笼罩,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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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璃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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