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兰被这一下吓得胆破，哭嚎着往柳树方向挪动着身体。黎允看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她往柳树后面躲。
杨兰得了暗示，爬起来就跑，跑过柳树钻进那大雾，整个人精神紧绷，就连江时清扯着她躲进破屋时，她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看清是江时清后，两行眼泪更是奔涌出来。
她想要开口解释，被江时清捂住了口鼻，而后一齐蹲下，观察这柳树下对峙的两人。
“黎大人，此人已经疯了，满嘴胡言！”袁明庭摁着手里的刀，不知黎大人听见多少，自己是否已经暴露，而后目光一动，想到什么，道：“我方才还亲眼看见与你同行的江姑娘杀了阿臾！”
黎允眉头一皱，嘴角一样，笑得十分轻蔑：“袁学士，你在这大雾里拿刀砍自己，我路过救你一命而已，哪里有人，又关江姑娘什么事儿？”
袁明庭一听，低头看了眼自己刀的方向，确实正对自己的大腿，周围静悄悄的，好似刚才那阵动静真的是他幻想出来。
而黎允带着面罩，眼神清明，反观自己一脸狠样，颇为狼藉，像是中毒。
半晌后，他又指着柳树底下的那一箱尸体，道：“你看，尸体还在呢！”
黎允见他冷静下来，收了剑，往柳树底下走去，将那大木箱单手扯到袁明庭面前，解释道：“司里仵作做的假尸体，用来钓凶手的。奇怪，我明明让老柴拖回去了呀？”
他说着，眼睛转向袁明庭死盯住他，眼神虽是疑惑却不免叫人觉得是审问。
袁明庭两腿一颤后退一步，深信自己是叫人算计了。可又是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他连杨兰都是用手底下的新人去接触的，这妇人心思巧猜出是袁氏也是方才说的，怎么能已经定好局叫他跳进来了？
难不成真是他中毒产生的幻觉？
他收了刀，闭眼重整了精神，而后换上一副儒雅模样：“黎大人见笑了。”
黎允也笑笑，两人恢复同僚间的客气氛围，并肩站了一会后，黎允先发问：“袁学士中毒看见江姑娘杀人？”
袁明庭瞥了他一眼，苦笑一声道：“许是我胆小，见过那江店主与闹事者争辩，觉得她……不好惹，故才精神恍惚，看见她杀人。”
他此刻说话神情又恢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叫人难对他提高戒备。黎允听闻此人官场上左右逢源，又得叔父袁相撑腰，二十岁当上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如今一见，其余倒是不清楚，这心理素质确实是一等一的强。
“袁学士慧眼，此女阴险狡诈，几次三番戏耍本官，叫我为她跑腿干活，如今又因她被困在这迷雾之中！”黎允如此说道。
不远处江时清听不清楚，只听得什么“阴险狡诈”、“戏耍本官”，不由鼻腔发痒，要打喷嚏，奈何此等境况，别说喷嚏，脚步声都不能叫人听见。
这二人抓到了杨兰，一人捂嘴，一人环腰把人扛起，一副打家劫舍的样子，把杨兰带到了枯井旁。
但愿黎大人多拖时间，再把人骗到此处，赏一场大戏。
杨兰被放在枯井边坐着，她心虚地抬头看了看江时清和钟臾，而后又超身后幽深莫测的枯井底看了一眼，咬着牙问道：“你娘还有事儿在我这儿，我，我还能帮忙的，你要是……你可就要绕好大一圈儿的！”
她搓着衣角，抬头却见江时清皮笑肉不笑地歪头看她，于是低头不敢再吭气。
“杨姨，我知道你被袁氏监视，有些事情不好跟我说。”江时清搂着杨兰在她旁边坐下，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道：“你放心，这底下我已经铺了厚厚一摞草埔了，幸苦您受个惊吓，咱们去下面说。”
而后，钟臾也拍了拍肩膀，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站到井边一跃而下。杨兰见状忙回身去抓，只听得井底草垛发出的沙沙声，钟臾的声音从井底传来：“没事！”
说话间，黎允与袁明庭也到了此地，江时清起身掏出一本账簿，揪起杨兰的衣领，转眼换了神情，像是地狱索命的恶魔。
“杨兰，亏我娘如此信任你！”
杨兰也不知这孩子怎么突然发了疯，瞥眼看见迷雾中有人走过来，于是配合着江时清，哭喊求饶道：“不是我，不是那样的，都是因为，因为袁……啊！”
杨兰话没说完，只见江时清手掌一发力，将她从井边推了下去。
袁明庭再次目睹杀人现场，呼吸加重，胸腔起伏。
“黎大人，可看见了？”
黎允望着眼前一幕，江时清推完人朝着他们走过来，她目光紧锁在袁明庭身上，嘴角含笑，语气古怪：“袁大人，巧遇啊。”
袁明庭梗着脖子扭向黎允，求一个真相。而黎允目光沉静看了他一眼，再回眸又发现面前没了人，心下了然。
“袁学士看见了什么？”他装作疑问，虽不知江时清葫芦里买得什么药，现下只能配合，于是上前走了两步，拔剑四处挥了挥，甚至旁边突兀的草垛都掀开看了。
空无一人。
袁明庭又喘了几口气，大雾中呆久了本就要精神恍惚，再演他几次来些冲击，袁明庭此刻再无判断能力。
“再往前走走吧，我记得墩子庄西面有一汪湖水，这大雾里走久了，就算是微毒对身体损耗也极大，去那儿洗把脸或许会好些。”黎允提议，站在井边不经意往下看了看，然而只有一片漆黑。
袁明庭听了建议，将袖子掩在口鼻上，晃了晃脑袋，跟上黎允朝西边湖水走去。
井底下的三人屏气静声，待上头两人走远后才说话。
杨兰已经猜出方才装神弄鬼的是江时清，左右藏的秘密已经说了一半了，索性便全说了吧，这孩子早晚是要知道的。
“我家玉石行最先接触那群人，帮着他倒卖、抬价……洗钱。”杨兰一句话吸引了钟臾注意，她问：“二十年前？”
杨兰点点头，继续道：“那时候跟夫君联系的还是袁明庭的父亲，夫君一家在珠南本就是玉石生意大户，他一人上京扩大家业，竟惹上这些人。”
她说着便拿衣袖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起来。
“那时候阿瑛不过半岁，染了风寒，浑身长出拇指大的水痘，四处求医都没起色，那群人给他喂了一口药就有好转，我们这才着了他们的道，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毒虫，治标不治本。好了还没有两个月，我的阿瑛便没了！”
江时清听着，奈何自己所知甚少，不知这阿瑛究竟得了什么病。她掏出手帕递给杨兰，在她身旁坐下，搂着她给予一些安慰。
杨兰说了伤心事儿，心中忧愤更甚，握住江时清的手，嘴巴微张，半天才继续说下去：“你娘十年前来京城，不到三年做得了皇家生意，五年前更是进宫与宫廷工匠一起设计铜币，此等荣誉……若不是在青龙街，若不是与我家有玉石生意，她……是我们害了她……”
她说着，捂着脸靠在江时清怀里，心里愧疚之意蔓延，好在他们早有打算，即便动不了袁氏这棵大树，也能叫他脱掉一层皮。
杨兰终于哭痛快了，她伸手攥住江时清，又将钟臾的手扯过来，语气凝重道：“谨弋与我夫妻二人有些计划，只不过当时谋划之时你娘已经中毒，你吴叔的毒也是早就种下的。”
怪不得案发后是在狱中病死，想来是蛊虫毒发。
“公主与黎大人三年前破获的假.币贩只是一个替罪羊，这群人自岭南来，善巫蛊之术，在京城盘踞，不知何时被袁氏收入囊中成为敛财利器。彼时我们才知这毒虫一事，他们眼睛太尖到处都是，所有与他们做生意的人，悄无声息的都被下了毒。”
江时清听到真相，心脏又绞痛起来，来自原身血脉的呼喊在她体内叫嚣，时清切身感知原身的愤恨，双手握拳发出几声骨节活动声。钟臾握住她的手，脸上是少有的愠怒。
杨兰拍拍她背帮她顺气，道：“你娘在宫里与公主相熟，用沅泥玉做暗示引你们来此处的。他们三年前便弃用这庄子了，这群善巫蛊之人换了头目，一时间落下不少线索证据，袁氏……袁相多次派人来找都没什么收获。”
说到这儿，江时清对这两个月所遇事情有了大致清晰的脉络。杨兰说到了袁相，心中一虚，对着四周幽暗扫了一圈，又将声音低了低：“我爹当初也是守不住村子才去了京城，谁知这一去……他们拿阿瑛蛊惑我爹，叫他们抢走了阿瑛做那些，那些蛊虫的养料。”
江时清以为杨兰又要哭起来，却见她一抹眼泪，冷哼一声：“在我们杨家祖宅上作孽，也就是庄子里没人才叫这群人钻了空子，真当我们好惹的？”
她起身朝着漆黑的深处走去，江时清跟在她身后，听见她蹲在一个柜子前翻找什么。半晌后，她掏出一个木盒，与江时清在祠堂发现的十分相似，只不过这一个是机关盒子。杨兰熟练地拨弄机关将其打开，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
是一只巴掌大的蜈蚣，蜷缩在那小盒子里，已经死去风干，但开盒时还是能闻见一股奇异的幽香。
“快上来！”江时清刚要问，却听见黎允声音。三人转脸望去，却见黎允脸上带血，趴在井边呼喊她们。
杨兰慌忙将盒子锁上，藏回柜子里，拉着要往井口去的两人朝黑处去。
“里面有暗道，快！”
江时清闻言，朝着黎允招手。黎允明白意思，又抬头看了四周，而后一跃而下，跟上江时清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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