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子畏惧实在是太直接,直接到白荇平都想不出其中的因果关系。不过等不及他深究,地道里忽然传来低低的呼啸声——一道苍青色幻影伴随着龙吟,从甬道深处冲了出来,转瞬间已经距离他们不到十米!
白荇平神色陡变,往后退开几步按住常云卧倒在地面并掩住口鼻,见秦甄没有动作,只能放下手高声道:“秦甄,躲开那道影子!”
但秦甄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他正越过镇命往甬道里走,眼看那道幻影已经挨上他,他居然伸出手来按在了那团虚影上——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秦甄喃喃道,只是这低语很快就淹没在了幻影带来的罡风呼啸声中,白荇平只能隐约看见秦甄的嘴唇动了动,却并不看得出他说了什么。
眼见秦甄的身形被停住的幻影淹没,白荇平当机立断,把常云按在一边,自己起身去拿镇命。然而等他握住镇命刀柄用力往上一提,却并没能拿起镇命——与其说他拿不起镇命,不如说镇命仿佛凝固在了那里,任凭他生拉硬拽也岿然不动。无可奈何之际白荇平下意识往秦甄那边看了一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从秦甄手心开始,那道虚影的颜色逐渐浓重,整个虚影的形状也渐渐清晰,轮廓和阴影都逐渐明显——那是一道青龙的虚影。
秦甄没有转头,仍然面对着那道虚影,却在白荇平目光调转之际及时道:“白处长见笑了。镇命有自己的意识,若是它自己不认,任何人都动不得它。”说完,他伸手向镇命道:“镇命,召来。”
白荇平只觉得眼前一闪,镇命瞬间消失,赫然出现在了秦甄手中。正当白荇平眨眼之际,秦甄断然挥臂举刀,镇命刀锋调转,猛地朝那虚影斩去!
虚影似乎也没料到方才还跟它温情脉脉的秦甄说了句话就翻脸,凄厉的尖啸随着四散的虚影迸发逸散,隔着几米远白荇平都能感受到那些虚影里令人大脑空白、血液激荡的恐惧!
秦甄却不为所动。他甚至有些悲悯,寥落的青光萦绕在他周身久久不去,尖啸已经停住,白荇平还在耳鸣,秦甄沉浸在方才挥刀的纠结中,他周身的悲怆似乎已经化为实质。他看起来真像一尊煞气内敛、垂眉敛目的雕塑。
白荇平的脸色晦暗了起来。秦甄这是不装了,但他会往下说实话吗?
秦甄不紧不慢地收起镇命,沉静地道:“白处长,要继续往前吗?”
常云正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正了正头上的探照灯,慢吞吞道:“秦主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没等秦甄回应就接着道:“秦主任在这里多年,说是青龙垣的守门人,实际上也是青龙垣的所有者吧。所以,秦主任是打算跟我们坦白,还是打算干脆让我们‘意外’葬身此地呢?”
白荇平歪头看了看秦甄,又看了看常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常云,我早就告诉你说话不要这么直接,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你这直愣子性子真该改改,再这样我出外勤可不带你了。”
常云皱眉道:“秦甄根本信不过。刚才要是你碰到了,你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吗?一道门就差点让你着了道,你真以为你一往无前呢?”
白荇平笑着道:“常云,你知道不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当面质疑领导的?”
常云没有理会白荇平的糊弄,他不用看也知道白荇平的皮笑肉不笑特别真诚:“秦主任,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白荇平没制止他,只是转着手里的弯刀,微笑着看着秦甄——有些话不适合白荇平自己来说,不代表白荇平不想说,这种时候一般常云都很贴心,他当然非常乐意接受。
眼看白荇平已经失去耐心,秦甄叹了口气,道:“镇命相关,我确实有些猜测。镇命是用一条龙脊柱炼化的,当时我只带走了脊柱,那条龙尸身的其他部分没能处理,镇命能同这道门发生共鸣,或许和这有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都是些陈年旧事,原本不值一提的。让白处长见笑了。”
见秦甄绝口不提其他的异常,白荇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就说镇命如此神兵,果然是来头不小,竟用了龙骨作料——秦主任说的那条龙可别跟这青龙垣的青龙有关系吧,不然咱们拿着人家的尸身上门来挑衅,可太不讲礼数了。”
古往今来以骨炼兵的倒也不是没有,白荇平的断月就是用神兽遗骨炼的。但这样的刀兵往往不会和主人产生强烈的联系,跟秦甄那样召之即来绝对是不可能的——除非炼兵时有什么材料来自秦甄自己。但秦甄正好好活着,没见有什么残缺的地方,或者很难从表面上看出来。
白荇平皱起眉头,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档案里秦甄来历一栏里填的是“不明”——七十年代的勘探事故至今已过去四十多年,秦甄的样貌看起来却顶多三十出头,如果秦甄的本体就是那条青龙,这一切才能解释得通。秦甄的档案如果是他自己填的,当初龙乾或者特安局没有审查核实过吗?
九处各个非人成员的档案信息其实比较求真务实,比如二主任毕方明的来历是毕方鸟、三主任陈蕴红的来历是九尾狐、八主任林琛的来历是柂蛇,就连龙乾也是写的龙,力求一个实话实说。秦甄如果是条青龙根本没什么好遮掩的,九处的档案为什么会不显示他的来历?
秦甄流露出无奈的神色:“白处长说笑了。镇命是我机缘巧合得来的,若是真的有关系,我在青龙垣边上这么多年,也总该有过类似的情况才是。今天这情况,我还真是见所未见。”
白荇平眯起眼睛。他知道秦甄肯定不会对他坦白,但没想到连糊弄都这么敷衍。秦甄这副“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必知道”的态度实在恶劣,再高明的谎言也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而谎言一旦多了就有破绽,这种做法连破绽都不留,实在可恶。
不过白荇平不至于现在就跟秦甄撕破脸皮。既然秦甄不主动说,他也就只好自己查了:“秦主任说得也是。走吧常云,进去看看,多少也给镇命一个面子是不是。”说着他拍了拍裤子上的浮土,收起断月就往前走进了甬道。
常云目光变了几变,但既然白荇平都身先士卒了,他不能不跟上。秦甄看着他们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跟上了。
越往里走,白荇平心里某种特殊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他依稀觉得自己来过这里。那种仿佛埋藏在潜意识里将要冒头、捉摸不定却无可忽视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白荇平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他执意要即刻进入青龙垣,除了那个假方岐的挑衅,就是秦甄破绽百出的遮掩。他最讨厌谎言,哪怕秦甄讲得再像真话他不知道真相如何他也能分辨出这是谎言。
他也并不是特别多疑的人,只是秦甄实在太过古怪,从他亲自来接他他看见他第一眼开始,他心里就总有个疑影,进到地道里后,秦甄更几乎是睁眼说瞎话。如果在来之前他还觉得自己能跟秦甄相互糊弄,过了这个视察大家相安无事,那个假方岐出现之后他也能心平气和,那么现在秦甄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很难不让他心头火起。
但白荇平会有自己来过这里的感觉其实是很荒谬的。白荇平可以断定自己从未来过西北更没来过青龙垣。只是这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实在太强烈,他看着这里每一块砖石每一个转角都觉得熟悉,仿佛这里的每一处都是他深藏在心、曾经抚摸了无数遍走过了无数遍的——走到一处分岔路,他没有半分停顿,连思考都没有便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左手边那一条。
秦甄看着梦游一样的白荇平,眼神暗了暗。关于白荇平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国安居然真的会把他提为九处处长。不过想来也是,上任处长龙乾再怎么像人也不是人,何况就算是他,最后也皈依了修罗道,国安不借此大力清理九处怎会善罢甘休。
九处发展到现在,内部势力所牵涉到的利益已经非常复杂。就算龙乾不叛变,他卸任或者离开也是迟早的事:九处内部现在需要一个新的平衡点,而只要龙乾存在,新的平衡就难以形成。
而这时候,一个来自修道世家又修为尚可的白荇平,格强硬行事果决,既能在国安内部左右逢源,又能平定龙乾的祸乱镇住九处内部的变动,怎么看怎么适合当维持平衡的新砝码。何况白荇平的家族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忽视——虽然他们近几十年已经在尽力剥离本家与修道的关系,但多年沉淀,就算本家除了白荇平已没人修道,其底蕴比起九处也要深厚得多。白荇平手上的弯刀断月可不是普通兵器,可见白荇平在家族里的地位绝对不一般。
不过,秦甄活到这个岁数,他对待自身以外的世界的态度和普通人的是很不一样的。在他看来,没有绝对的对错,正义邪恶也不过是一种判断标准,所谓公理也只是手段,价值观念在他看来更是不值一提。很多事情即使对他有影响,他也能淡然处之。他能理解很多事,也能尊重他人做出的很多选择——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原则,没有自己所坚持的信念。
常云看白荇平顿也不打径直往左边甬道走,眉头一跳,立刻叫住了白荇平:“老大?”
常云早就觉得白荇平今天不太对劲,现在他的行为更是将他的疑虑推向顶点:“你今天太不对劲了,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坚持进来?”说完他转头看向秦甄:“秦主任,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秦甄似乎有点无奈,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道:“常主任,我虽然常年驻守永宁,但确实没到过这里。我若知晓,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云,别叨叨了,他要知道肯定会说的。”白荇平出声了,只是声音有些沙哑:“这地方有古怪,你也消停点。过来看这里。”白荇平走上前站在墙边,抽出断月刮掉一块墙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图案有点眼熟?”
常云仔细观察着那一块墙泥,那是一个很简陋的图案,不管是刻画还是线条都很粗糙,但看边缘那不是用什么工具画上去的,反而像是在制作墙体材料的时候用模具印上去的——白荇平刨开周围一圈的墙泥,砖石上一模一样的图案令他俩脸色一变:牛首鹿角头和蛇身,这是龙。
“看来我们走对路了,”白荇平沙哑的声音响起,常云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应该是已经进入了青龙垣‘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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