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来发那师妹娘家姓黄,婆家姓方,闺名雀儿,个子不高,不比史来发的老婆长得漂亮,却有一双招人稀罕的大眼睛,仿若会说话。
黄雀儿并不像史来发口中所描述的那样逆来顺受,说话挺爽利一个人。她到了秦招娣家,也没搞史来发先唬人再摸底细那一套,直接跟秦招娣说了。
她公公原是挑担子的货郎,因跟人学了皮货生意的窍门,自己也略有些天赋,解放后先是进了皮货厂,后来又转到一个城郊供销社专干收购皮货这一摊子。
她公公这皮货收购也走不远,都是在城郊附近几个村镇来往,收个兔子皮、鸡毛、猪毛什么的,没什么大货,油水自然不是很足。他为了养家,经常会挑一些远些的村子走一走,也会顺带收一些鸡蛋、鸡之类的活物。
前些年,她公公因为崴了脚没法上工,她替了一段时间,遇上他爹的老熟人,腿脚也不太好了,在农场里管捉鸟的活计。为了照顾对方,她特意往农场那边跑勤快些,收了一些鸟蛋什么的。渐渐农场就成了收鸟蛋、鸡蛋的收购点,时不时有人往那边送。
供销社是有采购标准的,一些鸡蛋、鸟蛋,弄回来不达标,供销社也是不收的。已经垫付的钱,就得有收购员自己补贴了。时下也不兴自己做买卖,她公公又是干着采购的活,一两回有差错,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回都有岔子,不光是会被人说嘴,还会影响工作。
所以,收私货也是寻不常干一回罢了。
这次鹌鹑蛋呢,是她那熟人在农场里见鸟蛋能创收,就像养鸡一样养一些,附近的大队也有跟着养的。这货就多了,多了价不说贱了吧,但是供销社出货量在那放着,自然是挑好的收去。差些倒不至于留在手上,可到底不如大的值钱,有些人养的也费功夫,自然想按照正价卖的。
因此,她能弄到鹌鹑蛋,也不是自家养的,能顺带帮着收一些罢了。
这种情况,何春来经常往城郊周边下乡放电影,自然也懂她的意思。说白了,黄雀儿也就是打着当中间人拿介绍费的名头,收一些社民自留在手里的鹌鹑蛋来换钱。
只不过,换的不是钱,而是换物。
说起来黄雀儿换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精贵的物件儿,甚至算不上精贵。她要换鸡嗉子,药名鸡内金,主要是治疗她儿子流口水反应慢等问题。她儿子现在还尿床,都快十岁了,还整日口水流个不停,看过不少大夫,怎么吃都没用。这法子还是从别人手中淘换来的,若是一两个,东家寻一点,西家寻一点也就过去了。
她这要的多是一,二也是想打着这个名头,多淘换去点鹌鹑蛋什么的,多攒俩。
何春来倒是能弄到些鸡嗉子,却拐弯抹角地说他也认识一些供销社的人,要是她那老熟人农场这东西多的话,也可以问问人家收不收。
几人几说几不说的,谁也没提生意,仿若黄雀儿来就是来寻鸡嗉子的,这事儿也就谈妥了。
送人出去,秦招娣又勤走几步,去送黄雀儿一行三人,何春来拉着赵左林没说鹌鹑蛋的事儿,而是问他想好没想到替岗的人。
赵左林瞧他好似话中有话,直接问他道:“你这有合适的人?”
何春来看了看四周,摇头道:“我就是有也不能跟你提。你没来的时候,二大妈还来打听过你家那位上班怎么弄的,想必是有人找她问情况。我妹子已经占了先,没提级,换了个岗,成了文化人。这事儿我是不好在参与了,叫人说嘴。”
赵左林也没和他客气,上下打量着他道:“瞧把你谦虚的。过分谦虚,就是骄傲。我可没见你身上哪一点怕人说嘴。”
何春来啧了一声,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天天围着你家那位转,是不知道厂里,听说过完年还要选人去支援建设。想去的有,想留的更多。”
赵左林也知道,有思想觉悟过硬的,也有贪图城市商品粮饿不着的,总归人一上百形形色色。
赵左林看他一眼道:“你家老大去了皖南,你家里还有个瘫子,正常也选不到你家。你想去?”
何春来道:“这不是想不想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我家里头负担不轻,我家说是两个孩子,美香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个只长个子没长心眼的,跟个小孩似的。你秦姐家里三个孩子,一个老的……这还不算我老家有个什么事儿,你也得伸手张罗一下,实在是走不开。我琢磨了下,你这替岗的事儿,最好别从厂外找,就从厂里选,免得叫人背后掂砖。”
所谓背后掂砖,就是背后使坏的意思。
赵左林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人,我不好说。”
何春来咳嗽两声,吐了一口痰,拿脚尖使劲踩了踩,朝他凑得更近点,低声道:“写个申请,让厂里安排,谁选上了算谁的。这不是旁的事儿,过了明路,总比私下自己解决多一份保障。一事不烦二主,之前找的何主任,这事儿还是找何主任。就算是你想提谁,也是出于公心不是。”
说着话,他拿胳膊肘撞了下赵左林,让他好好想想,也别拿这事儿吊着谁,叫人生了厌恶,反倒不美。
赵左林知道他这是真心建议,搓了把脸,问道:“你觉着回嫂子怎样?”
何春来又吐了一口痰,扯了扯嘴角道:“她可做不了她公婆的家,不然她男人的班,她就接了。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子,明明是小叔子该承她的情,反倒是她一家子好像是被人养着似的。不过,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我也就这么一说。”
“那我再想想。”赵左林搓了搓手,哈了一口热气,把方技术员爱人小柳同志租相机的事情跟他提了,让他费心给张罗一下。
何春来眼睛都没眨一下,低声道:“这事儿,你不该找我,你该找老于。他那人爱捣鼓个电器啥的,会修,认识的人多。你回头跟他说一声。我也不是不想帮忙,最近我屋里被人盯着了,怕惹人眼。”
赵左林瞧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挺不以为然地道:“你还有个怕的时候。算了,找老于就找老于吧。”
两人又把话题拐到了替岗的人选上,何春来说是让他赵左林自己拿主意,还是提了几个人选。
赵左林见有警察巡视,而且秦招娣也送人往这边走,就跟何春来话别,往医院去,却不想在医院门口碰上了他妈赵花妮。
赵花妮明显是在等他,一看到就出言喊道:“老二。”
他正走着想事情,乍一听到他妈赵花妮喊他,虽然没吓到,却还是诧异他妈怎么这个点还在外面。
他走上前,擤了一把鼻涕,问他妈赵花妮道:“妈,你怎么在这儿?”
赵花妮没回他的话,把脸露出来,吸了吸鼻子道:“你干啥去了,这么晚了不守着桐?”
赵左林含糊其辞地说了史来发来访的事情,又追问他妈赵花妮:“你这大半夜不在家,站在门口吹风作什么?”
赵花妮咳嗽了两声,道:“我原想着你在桐病房里,没寻到你,看她打瞌睡困得不行,怕耽误她睡觉,就出来了。”
赵左林听得这话,心里知道他妈赵花妮,寻他肯定有事儿,也没自行猜测,而是直接问道:“咋啦?出啥事儿了?”
“你哥。”赵花妮说完这两个字,突然捂着鼻子,不知道是风太大吹得鼻子疼,又迷了眼睛,还是怎的,一下子鼻酸泪流的,就没了下文。
赵左林追问道:“我哥?我哥咋啦?有信儿了?”
赵花妮抹了一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拿手绢擦了擦,折叠成四方块放在口袋,才继续道:“吃过晚饭,凤兰爱人叫人送来的信。说你哥受了点伤在滇城,你嫂已经过去了,刚好那边有人进京办事儿,问家里要不要安排人去看看。”
赵左林愣了须臾,皱着眉头道:“什么叫安排人去看看?”
赵花妮一下子就来了气,扬手捶着赵左林的胸膛,低声道:“你个憨货,啥叫安排人去看看?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你还问,问个啥?”
赵左林心中隐隐觉得他哥蔡前山可能出事了,还挺严重的,但是情感上让他回避了这种可能性,看他妈赵花妮突然情绪崩溃起来,也不敢躲,就那么由着他妈捶打。
赵花妮哪怕是发泄,尚有理智,没敢大声嚷着,捶了赵左林一顿,长叹了口气道:“啥也别问了。人家后天下半晌走,你明天给桐把手续办了,送她去小汤山养病。你跟着我一起去。带上向春。”
话,赵花妮几乎是一字一句停顿着说完了。
赵左林中途没打断,等他妈说完好半天,他才反应他妈这安排怎么像是……
他拧着眉头,低声问道:“妈,不至于吧?”
赵花妮没理会他的疑惑,直接道:“我们带着向春,向眠他们几个,送凤兰那边,我怕耽误她功夫,明早我就给你大姐拍电报,让她来家里看孩子。你自己在孩子跟前嘴巴紧点,我今天本来想和桐说一声,左思右想,还是算了。她身体也不好,也别操心这些了。”
赵左林拧着眉,没再反驳他妈赵花妮的安排,却也说不出安慰人的话,酝酿着要说点什么,不免沉默。
赵花妮还当他不愿意去,骂道:“娘们叽叽的,你要是不愿意去,我自己去,你刚好在家里看孩子,守着桐。”
赵左林见他妈甩脸子就要走,忙急走几步跟上,低声下气道:“你瞧你说这话,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去了?”
赵花妮有一肚子话,却有种话不投机的无力感,不想和他言语,便没理他。朝着门口急走了几步,她又折回来,又走了两步,脚下迟疑须臾,又转头往外走了。
赵左林看她这番,叫了几声“妈”,只得了她的吩咐,让他把向春从苏云桐病房里抱回去。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那天灯泡炸了,她心里就跟着发慌,觉得要出事儿,就一直悬着心。大儿媳说国庆回来也没个音信,如今得了信儿说都在滇城……她便猜测怕是不好了,而二儿子却是这么个人。
赵花妮心乱如麻,走路仿若走在棉花上,根本抱不动向春,不然也不会把他留在苏云桐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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