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陌栢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刘瑾怀华贵衣袍的领口,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随即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仿佛自嘲的落寞。
“我余陌栢虽出身边城,却也知‘情谊’二字,重逾千金。我视怀瑾兄为难得一见的知己,以为你我之间,总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那危险的距离,重新露出了那种刘瑾怀熟悉的、鲜活的微笑。
“兵权,我承你的情。他日雁城安定,商路畅通,自有厚报。至于今晚……”
余陌栢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
“夜已深,怀瑾兄也该早些安歇了。陌栢,告退。”
说完,他不再看刘怀瑾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步伐不疾不徐,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山间不为风雨所动的青竹。
只有手心细汗彰显他此刻的紧张和害怕。
……
中心区,余陌栢临时住所。
红豆在一旁紧张伺候着,他对他家城主一向是敬佩又忠心,见余陌栢回来之后,面色凝重,自是心里难受。
“主子,既然兵权在手,我们也看望答谢了刘少爷,不如明日就启程回雁城?”
余陌栢自然明白红豆的顾虑。
他余陌栢其实并不在乎床榻之事,今日这一番拒绝的举动,只是想将两人关系的定义权,巧妙地抓在自己手中。
刘瑾怀此刻心中必然是恼怒、不甘,却也会被那份“知己”之说和未来的利益许诺所牵绊。
他对自己的渴望和征服欲,只会因此有增无减。而这,正是余陌栢想要的效果。
“不着急,你这几日安排手下打探中心区的药匠,药商,医馆的信息……”
……
刘瑾怀独坐于空荡的床榻之上,胸中堵着一口浊气,是愤怒,是不甘,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刘瑾怀想要的人,何曾如此费过周章?
府中善于察言观色的管家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不多时便悄悄引来了几位面容姣好、身段柔软的伶俐少年。
若是往日,刘瑾怀或许会漫不经心地留下一个顺眼的,用以排遣长夜。
可今夜,他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都出去!”
他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
那些人诚惶诚恐地退下后,室内重归寂静。
而这份寂静,却让另一道身影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那是余陌栢在书房里,转身飞刀直击靶心时,脸上那抹混合着野性、挑衅与得意的笑容。
那般鲜活,那般耀眼,带着边城特有的、未被驯服的生命力。
与这笑容一比,方才那些刻意调教出的温顺模样,顿时显得苍白无力,如同鱼目比之珍珠,索然无味。
他靠在榻上,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
想起在雁城时,余陌栢日日陪着他们这群中心区的公子哥游山玩水、插科打诨,当时只觉此人知情识趣。
如今想来,那份“知情识趣”底下,恐怕藏着更深的心思——余陌栢是怕了!怕宋储午那样的混账再出来祸害他的百姓,才不得不亲自周旋,以身为盾。
而他此次前来中心区,费尽心机与自己结交,自然也是为了他那雁城的子民。
想到这里,刘瑾怀心中的郁气忽然散了大半,甚至泛起一丝掌控全局的得意。
既然他有所求,而所求之物,正攥在自己手里,还怕这已经入了笼的雀儿,真能飞走不成?
细细回味着余陌栢那张总是带着鲜活笑意的脸,耳边仿佛又响起他那带着蛊惑意味的话语。
“怀瑾兄,你对我,就只想止步于此吗?”
心跳,竟不合时宜地再次剧烈鼓噪起来。一种混合着征服欲和期待的情绪,取代了所有不快。
他太期待了,期待将这抹鲜活彻底染上自己的颜色,期待看到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最终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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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清早,余陌栢便如常来到了刘府。
他今日换了一身淡紫色的锦袍,颜色清雅,却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间的灵动之气仿佛能驱散中心区沉郁的雾霭。
就连见惯了美人的刘瑾怀,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那点残留的恼怒,在看到这人主动出现、并打扮的光彩照人的瞬间,便已烟消云散。
他心下了然,余陌栢昨夜那般作态,无非是奇货可居,想在他这里抬高点身价罢了。他懂,他都懂。
眼前这般风姿卓绝的余陌栢,刘瑾怀也觉得,这个人,确实值得他多花些心思。
好好下一盘棋,慢慢品尝这狩猎的乐趣,以及最终得手时,那无与伦比的甘美。
— — — —
庭院幽静,秋风带着一丝慵懒,拂过精心修剪的花木。
石桌上已设好茶席,精致的官窑茶具旁,兽耳玉炉中一缕沉水香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桓出优雅的痕迹。
刘瑾怀与余陌栢对坐于棋盘两侧。
黑白子错落,战局正酣。
围棋之妙,正在于棋逢对手。
余陌栢棋风灵动,时而奇兵突进,时而固守沉稳。
刘瑾怀则大局在握,步步为营。
两人你来我往,绞杀与反绞杀在方寸之地激烈上演,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这种智力上的平等较量,让向来眼高于顶的刘瑾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与愉悦,仿佛每一次落子,都是灵魂的一次默契碰撞。
对弈良久,直至日头偏西,刘瑾怀才意犹未尽地笑道。
“痛快!陌栢之才,总能让怀瑾惊喜。”
坐得久了,他便引余陌栢转入书房。
书房内清凉幽静,多宝格上陈列着新搜罗来的名家字画与古玩。
刘瑾怀兴致勃勃地展开一幅山水古画,指点着其中的笔法意境,又拿起一件青铜小鼎,述说其来历典故。
平心而论,余陌栢于这些风雅之物上,见识远不及刘瑾怀。
雁城的岁月,教会他的是如何生存,如何算计,而非品鉴这些需要大量财富和底蕴滋养的“无用之物”。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露怯或不耐。
他微微侧身,以一种恰到好处的、专注的姿势靠近,目光随着刘瑾怀的指尖在画作上移动。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显得格外清亮,里面清晰地映照着刘瑾怀侃侃而谈的身影,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求知欲。
仿佛在仰望一个他从未触及过的、瑰丽的世界。
余陌栢偶尔会提出一两个看似“外行”却切中要害的问题,恰恰满足了刘瑾怀的教导欲和表现欲。
这种全然的、真诚的——至少在刘瑾怀看来是真诚的关注,比任何露骨的奉承都更令人受用。
刘瑾怀看着他被烛光柔化的侧脸,听着他偶尔发出的恍然轻叹,心中那份掌控感和精神上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如同饮下温醇的美酒,通体舒泰。
他享受的,早已不仅仅是这些古玩字画本身,更是眼前这个鲜活灵动的人,此刻正全心全意地仰望自己。
被自己的学识与风采所“浸染”。
余陌栢当天依旧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刘瑾怀并未阻止。
他享受着这种“猫捉老鼠”的乐趣,并且更加期待第二日佳人的赴约。
第二日清晨,余陌栢如约而至,他换上了一身杏色锦袍,色泽温润柔和。
与他昨日紫袍的明丽截然不同,显得亲和雅致,仿佛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下恬静。
两人一同用早膳,熬得浓稠的白粥,样式精巧的点心,十几道工序繁复的小菜,无不彰显着刘府的奢靡与底蕴。
余陌栢神情自若,甚至会细心观察,根据刘瑾怀的偏好为他布菜添汤,这份不着痕迹的体贴让刘瑾怀很是受用。
用过早膳,刘瑾怀便带着余陌栢去了中心区一场贵族子弟的私密酒会。
参会者皆是权贵之后,宋储午等几个“熟面孔”赫然在列。
宴饮时,乐师演奏着《梅花三弄》等雅乐,席间不乏精通音律的贵公子即兴抚琴相和,气氛热闹而风雅。
余陌栢安静地坐于刘瑾怀右手侧,看似认真地欣赏着这中心区顶级的繁华与热闹。
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冷静地一一记下在场众人的身份、关系与谈吐,将这些信息化为未来可用的筹码。
酒至半酣,众人兴致更高,便安排伶人演上一段《西厢记》助兴。
也正在这时,宋储午带着几分醉意,突然起哄。
“余城主!”
他语气轻佻,目光在余陌栢身上肆意打量。
“光是看戏有什么趣儿?不若……你也来上一段,让我等也开开眼?”
他这语气,已将登台表演等同于伶人取乐,其中的轻侮意味不言而喻。
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谁不知道这位余城主只是个边城傀儡?但他此刻能坐在刘瑾怀身侧,意义便不同了。
所有人都屏息静观其变。
面对这**裸的挑衅,刘瑾怀并未立刻出面维护。
今日宴会,余陌栢的目光过多流连于他人,让他心中已有几分不悦。
再者,他也存了心思,正好借此让余陌栢清楚,在这中心区,离了他刘瑾怀的庇护,便会寸步难行,依附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在一片微妙的目光中,余陌栢却不慌不忙。他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从容起身,步履轻快地走向戏台。
他没有走向乐师,而是径直靠近一旁的武器架。只见他脚尖灵巧地一勾,一柄长剑便凌空而起,他抬手稳稳接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
随即,剑光一闪,挽出数个漂亮的剑花,身影随之而动。
他开口,竟是清亮挺拔的武生腔调,念白清晰,身段利落。
剑随人走,人随剑舞,一时间,台上寒光点点,衣袂翩跹。
竟比方才的伶人更多了几分真实的英气与力量感。
戏台下的贵公子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边城城主,竟有如此身手和风采!
他们看得如痴如醉,那双明亮的眼眸,那卓越的身姿,让他们几乎移不开眼。
刘瑾怀初时也看得心驰神荡,这样的余陌栢,仿佛在发光。
然而,当他敏锐地注意到,余陌栢舞剑时,那含笑的、明亮的眼神,竟数次与台下的宋储午对视。
那眼神里没有杀气,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明媚与鲜活时,他脸上的欣赏瞬间冻结。
也正在这时,余陌栢一个轻灵的跃身,剑尖如游龙般探出,在众人惊呼声中,冰冷的剑刃已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贴在了宋储午的颈侧。
“宋公子,”
余陌栢微微喘息,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可还觉得精彩?”
宋储午吓得脸色煞白,身体僵硬,能从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狼狈,但除了恐惧。
一股更加强烈的、扭曲的渴望也在宋储午眼中升起。
“精……精彩!精彩!”
他声音发颤地答道。
“哼!”
一声冰冷的怒哼响起。刘瑾怀猛地拂袖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也不看众人,径直离席而去。
这场精心安排的酒会,最终在刘瑾怀震怒离场的尴尬气氛中,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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