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天。
十四岁的秦元婉从病床前惊醒,脑海浑浑噩噩。
一滴泪从她眼角缓缓流下。
秦元婉不爱哭,被秦家当掌上明珠捧了那么多年,跟在七公主身边耳熏目染那么久,她也似乎仍被名字里的一个婉字压着,无论性子私底下如何,素日里表现出的举止总要端庄。
眼泪在她的一生中,很少出现过。
现在是宣德七年。
鸠酒之痛犹在喉肠。
“哎,”女子倏然发出一声长叹。
她身子单薄,着了一件月牙白的寝衣,倚在床柱前,仿佛风一吹就要化去。
怎么就让她重来这一世了。
这名额不该给有需要的人吗?
让给她,她能做些什么?是起兵造反。还是火烧京都,秦元婉想,恐怕都不行,多半也只是再死一次。
“小姐怎得又病了,”雪青服侍着秦元婉洗漱,忧声道:“近几日来病的格外多,想是天转寒了,夜间受凉。”
秦元婉懒洋洋地半瘫在雪青身上,“病了就病了,我也懒得活。”
省得再活几年被秦父打包买进东宫作奸细,然后又是一杯毒酒下肚,草草一生。
“呸呸呸、小姐尽说这丧气话!”
雪青是个有野心的丫鬟,怒其小姐不争,“一会子要去国子监给公主作伴读了,还在这里说丧气话,现如今京都哪家小姐不艳羡您,得了公主青睐,活得这样好,还要死要活,岂不是没事找事?”
活得这样好?
秦元婉眨了眨眼睛,终于笑了,“我倒觉得没意思。”
上一辈子,秦元婉曾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因为她是秦家的女儿,因为她嫁的是周昭珏,因为她只要顺风顺水地往前走,就会有人让她登上母仪天下的后位。
但是显而易见,她的死,就证明这一切错了。
她是秦家的女儿,所以她的婚嫁之事只能被拴在几个参差不齐的皇子身上;她嫁周昭珏,是风波诡异的朝堂上,逐渐势弱的皇帝推出的棋子;而母仪天下…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秦元婉不算多迟钝的人,这些道理她却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想通,不过是因为喜欢。
她喜欢周昭珏,想嫁周昭珏。
所以她以为秦父是知她心意,以为这场赐婚是天降喜事。
是喜欢,让她天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幸运的女郎。
“什么有意思的没意思的,”雪青急躁:“小姐说的话我们丫鬟是听不懂的,只知道小姐你若是再不洗漱好上轿,上学就迟了,届时老爷太太责怪下来,你怎么办才好!”
“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是我先死。”
“…小姑奶奶哟,”雪青被逗笑了,“谁敢要你的命。”
傻丫头。
秦元婉:“自然是有人要的。”
要的人还不少。
上了轿辇,雪青还在想着秦元婉刚刚说的话,她想自家小姐虽然平日里任性倔犟了些,但素来不是无故放矢之人,偏今日看着有几分的心灰意冷,莫不是在家中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雪青打消了。
不不不,小姐是秦相唯一的女儿,阖府上下谁敢给她气受?哪怕先夫人早逝,后娘贺氏也是个宽容明事理的,就是用棍丈打她从将军府带来的亲儿子一百遍,也不会动小姐一根指头。
那就是在国子监里,有谁欺负小姐了么?
但话又说回来了,七公主还在,谁敢动秦元婉。
还是两人吵架了?雪青忧心忡忡。
“小姐,”雪青握着秦元婉的手,“国子监里是不是有人对你不好,是不是有人给你气受?”
秦元婉眨了眨眼。
恰逢秋风吹起轿帘,半轮暖日的黄光直照进小轿,像一道无形的分割线,将秦元婉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光下,芝兰紫的百褶裙依旧鲜活亮丽。
一半在暗里,美人微微笑,面容瑰丽,好若玉瓷。
秦元婉没回答。
轿子先到了地方。
…国子监。
“你怎么才来,急死本公主了!”
还没坐下,七公主见秦元婉眼睛就亮了起来,她拉着秦元婉,小声道:“今日下学后,要不要陪我去见林鹤?”
林鹤?
好熟悉的名字。
依稀记得是个倒霉鬼,差不多再过几个月,京都就没了这号人。
秦元婉慢慢抽回手,迟疑道:“你不怕周昭珏?”
“怕是怕…可二哥前几日跟着父皇下江南了,这几日都不在,倒不用管了…等等,你喊我二哥名字?秦元婉,你敢直呼他大名——”
“没,”秦元婉敷衍地哄七公主:“你听错了。”
“那你去还是不去,”七公主道:“你就陪我去吧,也不差这一次了,我一个人也不好意思。”
她话还没说完,就忽地被打断了。
“咳咳、”秦元婉突然蹙眉,扣着嗓,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吓了七公主一跳。眼见的对方脸色涨红如番薯,七公主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回公主,我好像染上了风寒,咳、咳咳咳!”
“染了风寒?”
七公主大惊失色。
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挨上一次也是要难受几日的,于是塑料姐妹情立即宣布解体,七公主默默坐开了:“你离我远些,算了今日你就不用陪我了,我找旁人去。”
秦元婉“哎”了一声,然后就静静趴在桌上,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
国子监今日来的是位老先生。讲的是《礼》。
期间,七公主频频扭头,娇俏的脸上尽是狐疑。
秦元婉怎么感觉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秦元婉在课业上不说拔个头尖,但也是听的最认真的那批人之一,但是今日的她么…像瘫倒的咸鱼,看不出一丝生气。
忽然,老先生讲完礼了,开始抽人背诵。
快走到秦元婉和七公主身边的时候,七公主两手急地把书都翻烂了,俨然做出一幅好学生的模样,生怕被叫站起来出糗。
秦元婉倒是不急。
虽然她乍一遭重生回来,早忘了背诵内容,但她知道这个老先生,骨子里是个酸书生,素日里从不叫女子起来回答。
哪怕偶尔点了小姑娘,也是叫那些玩的撒脱的,敲打一下。
——可惜秦元婉不知道。
方才一进来,她与七公主旁若无人的说话,就已经被老先生盯上了,再加上刚刚那阵夸张的咳嗽,骗骗七公主还行,在有经验的老先生看来,就是偷奸耍滑哗众取宠的表现。
属于是要被敲打的对象。
而且是严重敲打。
“秦女郎,你来背一下。”
“秦女郎?”
老先生已经走到了秦元婉面前,见人仍在发呆,双目失神,好像完全不知窗外事,忍不住加重了声音:“秦女郎!”
秦元婉这才回神。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和老先生大眼瞪小眼。
“先生,我昨日头疼,并未完成功课,还请先生见谅。”
她老实巴交道。
“…呵,让老夫数数,这都是第几个昨日头疼了,”老先生语气失望:“老夫记得秦女郎以前对待学业可从未如此怠慢过,罢了,你坐下吧。”
老先生走后,秦元婉仍是一脸的恍惚。
她好像不在意周围打量着她的繁多视线,无论是嘲笑、同情、好奇…她通通都不在意,就像行尸走肉般坐在位上。
奥,明白了。
七公主心想,准是病傻了。
一时看着秦元婉目光都变得慈柔了起来。
不行,怎么说也是我伴读,我得关怀一下她。
…下了学,七公主并未第一时间就溜去林府,而是去找秦元婉,她酝酿了一车轱辘的话要来安慰秦元婉。
结果刚刚开口没说几句,秦元婉就抬起了头。
她看着七公主,呼吸一顿,险些失声:
“你说什么?!”
“哦哦,我说宫里新作了两个花样的簪子,明日我分你一支,还有几道新品酥酪,我也给你一并带着,别难过了,”七公主耐心道。
旁人都说七公主脾气不好,却不知她对好看的人总是格外宽容的。
“不是这个。”
秦元婉:“上一句,你说…今日课业,你看见老先生记下了我的名字,就是过几日要交给圣上过目的那个?”
国子监分上中下三等院。
上院的学生都是些公侯王爵,普通授课先生轻易不敢得罪,于是为了能让授课先生管教好学生,当今陛下特意赐予每任上舍的先生们一卷薄简,可以在上面记下表现不好的学生,每月陛下都会过目一遍。
传说一年之内被记三次的人,会从国子监里退学。
七公主:“是这么个事,但你也不要太担忧,只是记一次名,我父皇看了后也未必会说些什么,秦相若是知道了,你就往我身上推,莫怕莫怕…”
太好了!
太好了!!
谁料下一刻秦元婉从桌上一下蹦起,哈哈大笑,做出求佛拜神的动作,片刻后又捂着双膝蹲在地上,喃喃道:“有法子了,终于有法子了。”
七公主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怎么会有人被记名还这样开心的。
七公主哪里知道,秦元婉此刻心里在想:倘若她累计被记名三次,会不会真的被国子监退了学…
届时圣上再如何盘算,周昭珏恐怕也不会娶一个有污名的太子妃。
架空,架空。
一开始以为会写个悲情文,结果写着写着就跳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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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偏执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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