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月归云,街上已有行人逐步往保神观去,付清岁并冬盈早早梳妆净面,现下付清岁去唤付清秋,冬盈则去楼下寻绿柳。
酒楼灯火彻夜长明,亮彻正堂,在这住下的客人大多也要去保神观上香。
付清秋怕不能早起,于是一夜未眠,付清岁来唤她时,她即刻开了门。
正巧绿柳与冬盈上楼来,待到付清秋梳洗完毕,只等师无涯出来。
眼下天还未明,付清秋打量着窗外幡然不灭的灯笼,与这绵绵长夜不甚相合,就连高挂的明月都被隐了去。
不多时,绿柳上楼来请付清秋,付高越在楼下等着她,付清秋仔细瞧了瞧,只付高越一人等着她。
付清秋与付高越一道前往保神观,付清岁自然而然地和师无涯一道。
二人行至万胜门前,付高越似是想到什么,忽地开口问她,“你今日怎么不和师无涯一起?”
“二哥哥不想和我一起?”付清秋径直反问,她心底自然是在意的,只是先前他们吵得不欢而散,她心里有气,师无涯估计恨透她了。
她哪里好再凑上去。思及此,付清秋轻叹口气。
付高越生怕再惹到她,便不再问,讪讪道:“自然是想的。”
保神观前灯火莹煌,供桌上已摆满百姓献送的贡品,此时前来上香的人并不多,按说应当二十四晚上来上香,韦氏吩咐不可多留,便只好提早一日,早些回去。
更何况,保神观这几日上香的人多,鱼龙混杂避开风头总不会出错。
付清岁与盛婵在观前相遇,盛婵眼中生喜,忙不迭地拉过她,张小娘子温婉一笑,示意她去。
盛婼跟在二人身后,只当没瞧见这幕,仍向付清岁施礼,见付清岁在此,盛婼便要去寻付清秋,只一眼便在露台边上看见了付高越,付高越忽感身上一阵寒意,抬眸望去,只瞧见灯色下的明媚美人柳眉倒竖。
盛婼不喜付高越,见他在,转头就走,偏生付清秋没瞧见盛婼。
付高越见她恼了,没由来心慌,忙转身去寻她,他回身匆匆道:“清秋,我有事,待会来寻你。”
“二哥哥!?”付清秋不明所以,急道,“你去哪儿,二哥哥!”
保神观前人潮涌动,付高越三两步消失在眼前,他一走,付清秋失了主心骨。往年她虽来保神观上香,却从没一个人逛过,如今倒好,只剩她一人在露台。
灯烛映天,观中香火浓郁,袅袅青烟升起,隔着缭绕白烟,师无涯站在不远处望向她。
付清秋看不真切,只见师无涯衣袍胜雪,似清风朗月逐步朝她走来,恍然之间,她听到胸膛起伏的心跳声,什么厌恶不喜欢,都是假的。
只要师无涯望向她,她便会败下阵来。
清风明月,搅散阵阵白烟,弯月出云,洒下一地银光。
付清秋心思混乱,什么恨,什么喜欢,好似都随风飘走,直至师无涯走到她面前,她仍没回过神来。
“无涯哥哥。”她垂首低声唤他,不去抬眸看他,是她最后的倔强。
师无涯见她如此羞怯,只觉好笑,果真如他所想,只要他一勾手,付清秋便会凑上来。
半晌,师无涯垂眸,懒懒道:“二哥有事,你与我一道如何?”
付清秋又惊又喜,面上却平静如水,颤颤抬眸,淡声应了句“好”。
师无涯见四周人多,便带着她先去大殿上香,不过此刻人忽地少了起来,付清秋手持三柱香,跪得十分虔诚,三拜过后,她起身绕过供桌却听见里头有声传出来,师无涯自然也听见了。
不待细想是为何,就见大殿中烛光倏忽熄灭,殿门砰然一声关上,惊得付清秋洒落香灰,烫伤了手。
“无涯哥哥,这是怎么了?”她心生不安,往师无涯身边凑去。
大殿之中还有人在,那轻细的声音,是从供桌后的神像传出来的。
师无涯剑眉紧蹙,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他顺势握住付清秋的手,凭借凉薄清淡的月光,带她往供桌的另一边绕去。
保神观内佛像并不多,敬奉的是二郎神,正因如此,大殿格外空旷,放大了细微的声音。
付清秋不敢乱动,掌心沁出冷汗,在密闭漆黑的大殿里生出无边的恐惧,那声音仍在不断地发出,师无涯紧握住她的手。
师无涯还未听清那声音的来处,大殿外露台闹哄哄一片,霎时间各自奔走逃命。
付清秋听见拔刀弄剑的声音,可皇城脚下,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
“别怕。”
师无涯弯下身低声抚慰,他捂住付清秋的双耳,轻声道:“大殿里有人,别出声。”
付清秋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不敢大喘气,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陡然静了下来。
她心有余悸,仍怔在原地,师无涯俯身注视她,四目相对之时,他一反常态,柔情似水地盯着她,仿佛在和他说“别怕”
师无涯看着往日的那双水润灵动的杏眸,此刻却因受惊惶恐,瞳仁不断颤抖。
“往后走,我们从后面绕出去。”他动身牵起付清秋往神像后面去。
保神观神像后是一片树林,平日里僧人们的斋戒地,这会没有灯烛,只有一抹轻浅的月光,显得幽静得诡异。
付清秋不作他想,全身心地跟着师无涯,这是她唯一的倚靠。
她心里固然害怕,却又师无涯在她身边生出几分安心。
月色清亮,风声疏狂,殿内的香火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潮的土腥气,似乎是要下雨了。
“无涯哥哥那声音又出来了。”付清秋轻声道。
闻言,师无涯加快脚步,仿佛是要带她冲破黑夜,付清秋实在跟不上他,不过三两步便累得直不起身。
“我不行了,无涯哥哥能不能歇一歇。”她急喘着气,眸光轻颤道。
“矫情。”
师无涯将她打横抱起直往外去,怀中人身轻如燕,他没忍住想她竟这样纤瘦。
付清秋一时受惊,待反应过来,耳畔已是呼啸而过的疾风。付清秋抱着他的肩颈,她抬眸看他,只见他眼中无甚悲喜,神情肃穆急切,无一丝松懈。
咻——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师无涯横眉往后撤了一步,小心放下她,“你待在我身后不要乱走。”
“谁?”
师无涯眸光如鹰隼打量四下,最终朝着箭来的方向扬声喊道。
付清秋何曾见过这等情景,捂着发慌闷堵的胸膛,如今她只能躲在他的身后,敌人在暗处,而他们却暴露无余。
倏忽,那轻细的声音再次出现,付清秋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却又不敢深想,连连摇头。
那人身着夜行衣手中持剑,拖着一个纤弱的女子走了出来,随他一道的还有个持箭的黑衣人。
“姐姐!”
付清秋瞳仁骤缩,惊呼一声。
付清岁颈上悬剑,早已泪流满面,因口塞布条,她只能呜咽出声,见来人是付清秋,她急得眼泪横流。
“你们是谁的人?”师无涯眉头紧蹙,双手紧攥成拳,却仍镇定地与之周旋道,“你可知绑的是什么人。”
那人不耐烦,吼道:“你管我什么人,如今你们三人上路也有个伴儿。”
夜雨来急,雨滴拍打门窗,疾风骤雨,卷落殿外枝头绿叶,搅得人心乱如麻。
付清秋腹背俱寒,鼻尖一酸,眼底升起水雾,雨来得急,啪嗒啪嗒地击溃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既是要死,何不让人死个明白,”师无涯环顾四周,“这地方有暗门,想必你们早已来过,是专门拐女子来的?”
付清秋低声啜泣,伸手攥住师无涯的衣角,师无涯眼尾一扫,见她如此,他忽地轻笑一声,反手叩住付清秋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前。
恰在此时,殿外闪过一道紫白惊雷,乍然天明,殿内萧条光景一览无余,风雨中雨腥味更重,弥漫在大殿之中闷涩,窒息。
付清岁颈上利剑逼喉,只需一点力便可破喉流血,付清秋见那几人像亡命之徒,紧攥住师无涯的手。
付清岁目光悲戚,可怜又无助地眼神,直直望向师无涯,那一瞬间,付清秋侧目看他,只觉师无涯恨不能冲到付清岁身边。
她正想着,却听师无涯蓦然出声。
“我用她和你们换她。”
付清秋心中一凛,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他,这话如殿外惊雷劈下,使她浑身血液倒灌,直涌上肺腑。
持箭那人深恐师无涯耍诈,已举箭对着付清秋,箭矢绷在弦上,此刻付清秋明白死亡离自己有多近。
害怕,恐惧,失望,付清秋不知是哪一种情绪占据了主导,此刻眼泪成了断了线的珠子。
付清秋颤抖的瞳仁倒映着一支泛着银光的箭矢。
只要一箭,她就会死在保神观。
而这一切间接导致者竟是她喜欢了十二年的未婚夫。
若换作常人,谁会一命换命,付清秋千言万语凝在喉间,最终只是低眉苦笑,她被师无涯攥紧的手腕成了笑话,不过是要换付清岁而已。
“她与她有什么不同?”持剑人发问。
师无涯漫不经心地望向殿外,语气不耐道:“是正经的大小姐,我早厌了她,跟在我身后怯懦胆小,拿她才是护身符,此刻殿外定然围了守备军,何故争个你死我活。”
其实那些贬低她的话,她早已听过不下百遍,但此时她已经不在意了。
付清秋抬起泪眼,只静静地说了一句,“师无涯,我此生永不原谅。”
师无涯长睫低垂,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单薄发颤的身影,翩然灵动,哭得梨花带雨,恰如春日枝头雪白杏花。
“付二姑娘,对不住了。”师无涯挑眉轻笑,将她推到两人面前。
黑衣人自然明白拿谁才能出去,况师无涯说得认真,自然愿意交换。
持剑壮汉放了付清岁,顺手一推就将她推进了师无涯怀里,付清岁朝师无涯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寡不敌众,更何况她和付清秋只是女子。
师无涯动作极轻地扶住她,轻轻地扯出她口中布条,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呢喃。
付清岁被护在他身后,纵使没有牵着她,付清秋却也明白,师无涯心里最在意的是谁。
十二年的春秋,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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