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秋身子微僵，绿柳见状接过她手上梨汤，此刻云露引着付清岁和师无涯进来。
“可好些了？”付清岁与师无涯一并进屋，见付清秋脸色发白，似乎还在后怕，付清岁柳眉微蹙，要不是她没能陪在她身边，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这样一想，她心里愧疚起来，直说，“是我的不对，金明池人那么多，不该留你一个人。”
付清秋没说话，余光扫过师无涯，他一袭玄色圆领长袍，玉冠绾发，这几年他越发俊朗成熟，看他如此，付清秋心里暗自和付清岁较劲。
付清岁见她不开口，又问，“清秋，是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付清秋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师无涯身上，见此付清岁眸光逐渐黯淡，付清秋的心思永远摆在明面，喜欢谁讨厌谁，单看她的眼神便知道了。
师无涯低眉看她，眼底倒映着一张病态憔悴的脸，如此看去，只见她杏眼盈盈，眉目可怜。
付清秋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她就是如此直白地想师无涯说些什么，哪怕是问她为何会掉进金明池，为何会不肯开口说话。
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闷得人心口发慌，付清岁无奈，付清秋想要师无涯说话，那她就是唇舌说烂了，付清秋也不会搭理她。
云露和绿柳侍立一旁，眼瞧着这屋里越来越沉寂的氛围，两人心里各自捏了把汗。
一屋子人任谁都知道，此刻师无涯须得说些什么，好让付清秋心里好受些。
付家老来得女，人人都如珠似宝的疼着，就是府里洒扫的女使婆子见了她都晓得问好，指不定那日小主子心情好就得了赏。
云露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师无涯，她还没见过像师无涯这样心高气傲的，若是主子也就算了，可他分明是寄人篱下，吃着付家的粮还一副贵公子做派。
静了好半晌，师无涯唇齿微动，有了要开口的意思，付清秋满含希冀地望着他。
从前她磕破点皮，师无涯都要逮着她说个半日，如今只要他肯开口问问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还是能回到从前。
付清秋攥紧了手心，几乎以哀求的姿态看他。
付清岁小声喊了句，“三哥。”
师无涯勾唇一笑，语调散漫，“清岁，付二姑娘福大命大，瞧着并无大碍。”
话落，付清秋面色一僵，师无涯的话只是将落水一事草草揭过，她究竟如何，仿佛在他的心里并不重要。
是......回不到从前了吗？
付清秋眸中带泪，想也不想地甩开付清岁的手，径直窝到被里缩成一团。
“三哥！”
付清岁小声嗔道，“清秋吓得不轻，怎能这般说她，惹得清秋又生气了。”
师无涯不语，只转身往外走，付清岁慢步跟上，屋子里一下冷了起来。
付清秋捏着被角擦泪，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抽噎，屋里还有云露和绿柳在，她不想被人瞧见这副模样。
云露此时去关了窗，嘴里不满地嘟囔，“师郎君未免太傲了些，这些年住在付家——”
绿柳赶忙上前捂住云露的嘴，“快别说了，姑娘睡着呢。”
云露这才收声，两人关了门往外去。
“云露，你不知从前师郎君身份，自然心里瞧不上他，可当初在杭州时，人人都说是姑娘高攀了师郎君。”绿柳拉过云露的手，躲在廊下悄声说话。
“师郎君在杭州是何身份？”云露疑道。
她服侍付清秋刚好七年，杭州那些事儿，她一点都不晓得，院里从杭州来的女使婆子都对师无涯的事闭口不谈，实在让人好奇。
除了师无涯和付清秋有婚约这点，云露隐约有感外，别的事一概不知，更何况付家下人也从未提过此事。
仿佛无人知晓，若不是付清秋的只言片语，云露倒还不晓得这桩事，只当师无涯是投靠来的。
今日绿柳提及杭州那些事，她心里直痒痒，付清秋身边虽然只有她和绿柳，可她始终是后来的，云露暗想她和绿柳的差别也就在那杭州的八年了。
绿柳朝房里看了眼，牵着云露往院外走，“师郎君的父亲原是杭州通判。”
不待绿柳说完，云露急急地接过话头。
“那他为何还要住在这儿，哪有这样的道理，竟要姑娘养着他。”
绿柳惋叹一声：“师郎君父亲在他五岁时便去世了，师郎君原有两个哥哥，却也因病去世，一家子人只剩下了师郎君。”
那会付家在杭州只是个知县，一次查访中，师无涯的父亲救了付彰，自那之后二人有了过命的交情。
只是师家夫人早逝，后又丧子，只剩下师家父子，付彰胸膛一拍，就与师家定下了这门亲事，交出了付家祖传的青玉镯。
云露想了想，“如此说来，那师郎君六岁便来了付家？”
绿柳道：“我与你说这些，是为让你知道，姑娘与师郎君青梅竹马，纵使师郎君千般万般不好，都得姑娘说了算。”
云露恍然大悟，握住绿柳的手，懊恼道：“绿柳姐姐，我真是糊涂了，只一心为着姑娘想去了。”
付清秋在屋里从清晨躺到日暮，这期间绿柳和云露轮流换了炭火，不论是那一次进去，都只见她一动不动地侧躺。
直到酉时三刻，暮色渐沉，付清秋昏昏沉沉地睁眼，为了争这口气，她就这样当了一下午的乌龟，当到一半径直睡了过去。
付清秋揉了揉肩，翻身躺平，露出半个头来。
她望着帷裳想醒了还是会难过，为什么一觉不能睡到天荒地老。
房里燃着合香，漫着清清浅浅的橘香，付清秋平静地看着雪白帷幔。
“清秋，听女使说你不曾用饭，这会可醒了？”付清岁轻敲房门，声音轻细。
绿柳和云露没拦她，毕竟付清岁来了好几趟，这回实在是不好再拦。
屋里付清秋摸着肚子起身，她饿了。
“大姐姐。”
付清秋提不起精气神，恹恹地说，“大姐姐进来坐。”
付清岁道：“我要和清秋说些话，你们退下罢。”
云露和绿柳闻声退了出去。
付清岁取出食盒里的点心果子，一碟又一碟的糕点酥饼，晾干的桃花果子，樱桃煎。
付清秋眼巴巴地看着她摆好，馋得不行，“大姐姐，你专程为我去买的？”
果子香甜，酥饼也是她想吃的，付清秋尝了口酥饼，付清岁坐在一边看着她吃。
付清岁缓缓道：“你为了三哥生气，竟是饭也忘了吃，连我也不理了？”
闻言，付清秋喉头一哽，呛红了脸，付清岁有条不紊地倒了杯茶。
付清秋咕嘟咕嘟地灌水，嗡声说：“大姐姐，我没有不理你。”
“好，你慢些吃。”付清岁含笑道，“三哥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知道的三哥自小就这样。”
付清秋放下糕点顿时没了胃口，付清岁为她送糕点，难道就是为了这事？
前几日，付清秋在回廊下无意中听见了师无涯对着付清岁郑重发誓，“我此生决不娶付清秋，她骄矜愚笨不配为妻。”
师无涯为了付清岁许下重誓，而付清岁也可以为了师无涯出面赔礼道歉，两人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为彼此可以低眉顺承。
可她才是师无涯的未婚妻。
瓷碟里的乌梅圆溜溜的，付清秋拈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口里酸甜交织。
“大姐姐，我想听无涯哥哥亲口和我说这些，而不是你来替他说话。”付清秋吞下乌梅，百无聊赖地望向院外发芽的青梅树。
万物生发的季节，嫩芽颤颤巍巍地摇摆，春风过境。
付清秋出神地想，这风会不会是从杭州吹来的，杭州的宅子里的青梅树是否也发芽了。
只要师无涯一日没当着她的面说退婚，她便不会放手，哪怕他心里不喜欢自己，只要有一纸婚书在，他就一直是她的未婚妻。
付清岁凝眉，温声道：“清秋，三哥羞于启齿，便不要叫他为难了。”
她这样说了，付清秋直言道：“大姐姐，我喜欢无涯哥哥，你是知道的，人人都知道，将来我会是他的妻子，只是现在无涯哥哥还没接受。”
“大姐姐，你可不可以离无涯哥哥远一些。”
言罢，付清秋清纯无辜的眼眸几乎要将她盯穿，付清岁愣神，指尖稍稍用力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付清岁柳眉轻蹙，慢慢吐出一个字，“好。”
“大姐姐最好了！”付清秋登时站起来环抱她，眉开眼笑，“大姐姐，最疼我了。”
付清岁抹开笑，眼底却无任何喜色。
“清秋，你好生歇着，夜里风凉，便不要出门了。”付清岁叮嘱着，一面收好食盒。
等到付清岁离开，付清秋唤绿柳更衣，她要去见师无涯，因付清岁答应她，她心里高兴，将师无涯先前说的话都忘了。
她想总有一天，师无涯会打心底里喜欢她的。
这只是时间问题。
“绿柳，你还记得杭州院里的青梅树吗？”付清秋便走边道，“那棵青梅树上有无涯哥哥为我打的秋千，无涯哥哥心里是会喜欢我的......罢。”
绿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记得的，师郎君忙前忙后的就为打好秋千，被人瞧见爬到树上摔了好几次。”
这话不是哄她的，而是师无涯确实为此花了不少心思。
付清秋眉眼弯弯，高兴地笑了起来，不过片刻又小声喃喃，“要是能回到杭州就好了。”
绿柳道：“姑娘，杭州的日子哪有汴京好。”
付清秋垂目若有所思，道：“这不一样的。”
绿柳不再说话，两人过付清岁的院子时，正巧撞上了师无涯快步而来，他走得急衣袍带风，额前碎发飘然。
廊下相遇，付清秋慌张地站定，她身穿浅青窄袖衫，下着同色百褶裙，外罩碧纱长衫，因出门急的缘故不着脂粉，发髻简单，犹如春日嫩芽，只是面色病白。
师无涯停下步子，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他紧蹙着眉，漠然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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