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的衙役晚上出城去各村通知今年新粮的价,在普通百姓看来,这是县令大人体恤他们,怕他们上当受骗。但在赵氏和王苍母子二人看来,十分不寻常。
隔日一大早,王苍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进城,到了先生家后立刻去拜见先生。
孙浔见王苍一大早来,还是问粮食的事,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王苍:“还请先生告知,昨日傍晚县里可发生什么大事了?”
孙浔也不拖延,把昨日一个姓郑的粮商低价采粮之事告知王苍:“你家的良田比渔娘家的良田还多些,白水村还是离县城最近的村,只怕今日上午郑家就会去你家买粮。”
“先生,这郑家什么来路?”
孙浔淡淡道:“郑家那个管家昨日一到县里就给罗县令递了帖子,这个郑家的主家出身临江府,家里出了个后妃。”
王苍心头一惊,立刻明白这个郑家是二皇子母族:“先生看,我家该如何处置?”
“粮食是你家的,卖不卖,什么时候卖,当然是该你家处置。你不用着急,郑家毕竟是外来户,罗县令不会相帮,郑家带着一群管事小厮想压价买粮,那也成不了。”
“罗县令不配合,郑家若是找更上面的人……”
孙浔笑道:“昨日罗县令连夜给叙州府知府送信,快的话,今日上午回信应该也到了。郑家有没有本事以势压人,很快就知道了。”
“多谢先生指点。”
王苍即刻叫小厮王连立刻赶马车回家,把郑家买粮之事告诉母亲。
贺文嘉和渔娘来孙家读书,贺文嘉见王苍皱眉站在孙家大门口,笑道:“你来得早呀,怎么你的小厮走了?”
王苍对两人点点头:“家里有点事,叫王连回去一趟。”
贺文嘉哦了声,一脚迈进先生家,忍不住抱怨:“昨日先生留的功课你可做完了?我昨儿晚上忙到戌时才写完,可累着我了。”
王苍应和了两声,和贺文嘉并肩走进院子。
进去书房,渔娘一边摆放笔墨一边问王苍:“你叫王连回家是为了卖粮之事?”
渔娘昨儿写功课也忙得很晚,早上用早食时听她爹说到卖粮,渔娘那时才知道有人盯上了南溪县这块不算肥的肥肉。
王苍点头:“昨日天都黑了,衙役进村敲锣去各家通知粮价我就觉得不寻常。”
贺文嘉还傻傻的:“卖粮?王苍你家要卖粮啊?”
渔娘白了他一眼:“别管王苍家了,你家虽没有粮食可卖,昨日贺叔被请去县衙你不知?”
“出什么新鲜事了,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贺文嘉眼睛一下亮了。
“来了个外地人,想借罗大人仗势欺人低价买粮,罗大人没答应。”
虽没答应,罗大人到底是个七品芝麻官儿,怕得罪了手眼通天的郑家,昨儿晚上只怕也焦心的睡不着。
贺文嘉眼里的光一下没了,怒得一拍桌子:“这还了得,百姓好不容易好过些,这些人远远就闻着味儿来敲骨吸髓,可恨!”
“气什么气,除了把百姓逼反的时候,其他时候上面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底下百姓如何?不过蝼蚁罢了。前日写的策论你忘了?”
前日讲的是前朝立国除了世家之外的支持,议论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怒而反之,前朝皇帝借势才一统天下。
前朝立国后,免税不过一二年,百姓又重新过上了之前的日子,赋役繁重,压得百姓直不起腰。待到前朝末年几次天灾,几次兵祸,百姓活不下去了,又反了前朝,建立了如今的大晋朝。
贺文嘉泄气:“咱们家这样的小家族都能过得不差,那些世家大族过得就更好了,怎么还……”
渔娘淡淡道:“人心不足罢了,欲壑是没有尽头的。”
除非被彻底毁灭!
郑二管家没有罗县令的支持,他也没放在心上,找了几个当地带路的人,就跑去县下各村收粮。
郑家人一出城罗县令就收到消息了,张县丞前来禀报,愤恨道:“郑家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罗县令不慌,也不生那份闲气,因为这会儿他已经收到知府大人的回信了。
罗县令眼中含笑:“人家家里出了个贵妃,哪里用得着把我等小官放在眼里?罢了,他要收粮就去收吧。”
张县丞着急:“可百姓无辜啊。”
都说铁打的县丞,流水的县令。县令来来去去还有个挪动。县丞若是没有门路往上走,几乎是上任干到老。
张县丞就是南溪县本地人,亲朋也在本地,来了个外地人想欺压他们,张县丞自然不高兴,巴不得县令大人跟郑家打将起来,把郑家赶出去。
“昨日捕快衙役不是下乡通报了嘛,郑家买不着粮的。”
有了知府大人的话,罗县令眉目都舒展起来了:“你亲自去一趟码头,下午有几个叙州府来的粮商要来咱们南溪县收粮,你多帮衬些。”
“大人,还有粮商要来?”
“嗯,知府大人听说咱们县来了粮商,给咱们县又叫了几个粮商过来。多几个粮商,百姓们也有个选。”
“这……”
罗县令笑道:“放心,知府大人亲口提的粮商,自然是不差的。”
张县丞怕叙州府那个知府大人也想派自己人来南溪县分一杯羹,来的人跟郑家人是一丘之貉。
张县丞奉命去码头接人时心里还十分担忧,直到他接到人,听到来的粮商报出的价后,张县丞心头大喜。
张县丞客气地把几位粮商请到客栈住下后,立刻去叫在码头上干活的本家侄子:“你先别忙,赶紧回村里一趟,跟家里人说,叙州府来了几个大粮商,买粮价最低三十文一斗,要卖粮的,叫他们赶紧收拾好送县里来。”
“哎,我这就去。”
张县丞吩咐时没有背着人,码头上其他许多干活儿的劳力也听到了,机灵的人也赶紧回村里传递消息,不能让自己家吃亏了。
在码头上干活的都是县城附近村里的百姓,昨天来的那伙姓郑的出二十文一斗的价钱收稻子大家伙儿都知道,压价压得这般狠,他们如何能卖?
可这些大粮商哪里是普通百姓得罪得起的,如今有其他大粮商过来买粮,还不赶紧着脱手。
郑家的管事小厮去县城附近几个村跑了一遍,一粒粮没收着,消息报到郑二管家处,郑二管家冷笑:“真当我郑家拿他们这些地头蛇没办法了?”
郑家这次往叙州府派了二十几个管家收粮,郑二管家只是其中一个,他必不肯落后的,正要吩咐管事用些手段,一个郑家的小厮连门都没敲就推门进来。
“二管家不好了,前头客栈里来了几个粮商,出价三十文一斗稻谷。”
“谁敢跟郑家争食?”郑二管家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火冲天。
“来的是益州府杨家二房的三儿子杨密。”
郑二管家敢打着郑家的旗号以势压人,杨三郎自然也不会隐藏身份。
益州府杨家不在前朝的世家谱上,可杨家的底蕴一点不比郑家这等二流世家弱。即使郑家在今朝靠着家里出了个后妃在朝堂上有了名号,益州府杨家也是不怕他们的。
江南世族虽厉害,偏远之地的大族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天高皇帝远,皇帝对偏远州府的控制远不如江南地区,杨家又知情识趣,知道低调做人,有杨家这么个听话的大族在益州府卧着,皇帝也不会想大动干戈灭了杨家。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益州府杨家,才是本地真正的地头蛇,郑家比不过。
能在郑家当上管家,脑子就差不了,郑二管家亲自去拜访杨密,杨密请郑二管家喝茶。
郑二管家在杨密面前说话,比在罗县令面前客气多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甚至有些拉拢杨家,说什么圣上夸二皇子聪慧之类的话。
杨密说话和气,郑家如何、京城如何,他并不关心,他来南溪县只是为了处理一件事,他只是告诉郑二管家:你们郑家,捞过界了!
郑二管家黑脸离开,立刻写了信,叫小厮走水路送回郑家。
两人谈话就在客栈大堂,也没避着人,郑二管家走后,南溪县该知道消息的人就都知道了。
梅长湖羡慕地跟闺女说:“叫我看,江浙还是太扎眼,我们梅家若是原来就在此地繁衍生息,就算比不过杨家,也不会叫郑家这样的家族欺负了。”
瞧瞧杨家人,说话多硬气!
渔娘赶着去书楼做功课,只道:“爹你别做梦了,益州府杨家的大宗生意是跟草原上做的,咱们家哪有门路跟草原上的那些人打交道?”
淮安富裕又水路交通顺畅,养活得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家族。云贵川这些地方可就不同了,人家能立起来,靠的是综合实力,那叫一个口齿伶俐、拳脚不俗,像梅家这样只会做生意可行不通。
梅长湖羡慕杨家,罗县令佩服的却是田知府。田知府到任才一月有余,就能使动杨家人了,不愧是首辅大人的高足,手腕就是高。
南溪县粮铺的掌柜们听到消息也松了口气。
昨日郑家人对他们这些粮铺掌柜又是拉拢又是威胁,要求他们收粮价必须定的比郑家更低,否则就叫他们的铺子开不下去,他们敢怒不敢言。
幸好今日杨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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