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鹭仔细回想，他师姐虽说偶尔会被他们几个师弟师妹气的跳脚，但总体来说还是个温柔的人，极少有这种动不动就不耐烦的情况。
这很不正常，故而发了问。
长夏忽而笑了一声：“我还不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了?”
江白鹭面色古怪，梨白他们仨面面相觑。
倒也不是不能有自己的情绪，就觉得这样的师姐挺少见的。师兄和师姐在他们眼里一直是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好似什么难题都困不住他们。
如此倒觉得师姐鲜活了些。
“先不论现在苍玄形势，汀兰登上那个位子要面对多少磨难，就算顺风顺水一生，人皇只有凡人寿数，最好的结果亦不过是我要在短短百年内，见我的师妹慢慢苍老死去。我凭什么要高兴。”长夏自嘲一笑，“可我连说不高兴都立场都没有。”
只因为霍汀兰是自愿的，她甚至只有在确定她机关术一途走的通之后才敢放弃修术法。
她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铭记她的责任。
其实长夏对天下大义并没有多大的责任心，她会感慨心怀大善者的付出，会顺手而为一些俗世意义上的好事，但也仅此而已。
偏生她身边尽出些舍己为人的圣人。
几人一时间沉默不言。平时嬉笑怒骂，插科打诨，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回避这些话题。
长夏挥了挥手，“你自己去图南阁吧，我出去逛逛。”
把梨白他们几个也打包给江白鹭，让他带他们回宗门后，长夏给谢逢雪发消息。
他现在倒是无事，很快便回了。
“你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来找你。”
长夏难得乖顺了一次。
等谢逢雪到的时候，就看到她百无聊赖地靠在石阶上，周围飘着雨，她虽说打了伞，但裙摆还是被洇湿了一大片。
长夏跟他招手，谢逢雪温声道：“先转过去，我给你把裙子烘干。”
长夏沉默着依言照做，只觉得背后一阵暖意，是谢逢雪的灵力。
谢逢雪问：“不开心?”
长夏掰着手指头道：“禅师要死了，汀兰也快了，大家都要死。”
谢逢雪失笑：“三师妹还好好的，你可别瞎咒她。”
倒是没说禅师的事。
长夏转头，入目便是谢逢雪明月清风般的清俊眉眼。
“谢逢雪，若是哪天你死了我也不会意外。”
长夏对谢逢雪的称呼总是多样的，高兴了喊师兄，不高兴了怎么叫的都有，但极少面对着面连名带姓地叫他名字，所以显得格外郑重。
谢逢雪感觉裙子差不多干了，将褶皱整理好后便将之放下。
他并未正面回应长夏的话，反倒是说：“要不要跟我随便走走。”
长夏乖乖点头，这场景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她在汀兰、白鹭他们眼里一直是温和可靠的师姐，唯独在谢逢雪这里，才是个被师兄宠溺的师妹。
他们从小便在这片山疯跑，哪里有路，哪里有水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长夏与谢逢雪来到山高处，站在树梢上看下面信徒来来往往。
“有时候我觉得当个凡人真好，百年倏忽一瞬，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但每当这种想法冒出来，我又会觉得自己自视甚高，谁说我自己又过得不浑噩呢?”
长夏垂着眼眸，枝叶的阴影遮掩住她大部分情绪，让谢逢雪分不清她是一时感慨，还是意有所指。
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谢逢雪用手抚了抚她的眉毛：“小孩子不要想这些，会变丑的。”
长夏无奈：“我都多大了，你还拿小时候的话术来哄我。再说……”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逢雪，“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藏锋山大师兄颇为正经道：“大一天也是大。”
长夏：……
“那大——师兄要带你的师妹买糖葫芦吗?”
“买。”
“新裙子呢?”
“买。”
“我最近看上了一柄剑……”
这次谢逢雪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剑不能买，裁寿会追着我打的。”
倒不是打不赢，但裁寿是师妹的剑，又不能把它折了，就只能被动防守，一不小心挨上它一剑，少个十几二十年寿命都是自己亏了。
长夏想了想，觉得谢逢雪说的对，便也作罢。
她又掰着手指头算：“过两日的南境定是全境缟素，衣服首饰定然好几年都没得卖，但我也不想现在去买。”
不知道还好，知道之后肯定是没心思的。虽说禅师要做什么那是他的选择，但他们这些小辈也没法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你欠我的这次，又要拖好久。”
谢逢雪道：“你不是有个本子吗，记上去，我不会赖账的。”
长夏嗤之以鼻：“你八百年前答应我的步摇都还欠着呢。”
谢逢雪挑了挑眉毛：“什么步摇，我为何没印象?”
长夏冷笑一声，掏出自己的小本子，翻到已经泛黄的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写道：“秋梧43年，帮谢逢雪守门，欠我一只金步摇。”
前后的借条都被划去，唯独这一条在泛黄的纸张上清晰可见，格外显眼。
谢逢雪也显然错愕，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瞬敛去了情绪。
“是我记错了，我欠你一只步摇。”
“这次一起买了好不好。”
长夏狐疑地看着他，“你很奇怪。”
谢逢雪却坦然道：“我什么时候不奇怪了?”
长夏：……
她时常对她师兄的脸皮厚的程度感到自愧不如。
“算算时间，江白鹭应该正在图南阁和汀兰吃饭。”长夏煞有其事道，“可惜老周的手艺了。”
因为她把周小粟带了出来，所以这次老周也跟着掌门过来凑凑热闹。
“被梨白他们吃了也不算可惜。”谢逢雪道，“就是三师妹和四师弟可能有些食不知味。”
长夏在心里叹息一声，江白鹭是妖，他连当霍汀兰阙盈殿的机会都没有。就算他愿意，汀兰也愿意，能被师父带回来的妖族小孩儿，身份又哪里会简单。就算江白鹭不说，她想想也就知道，总归逃不过迟昼海六王族那几个。
想想她这些年在迟昼海杀的妖，又是一笔糊涂账。
她望着天边蒙蒙细雨，总觉得这是天公啼泪，为送葬而来。
她轻轻问谢逢雪，“人族和妖族怎么就开始互相残杀的。”
谢逢雪看向不远处的灵山菩提，巨树被日髓石照的通红，绚丽地像是傍晚时分的天边彩霞一般。
这念头在他心中过了一瞬，又给散了出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树下还有人在讲道，这份热闹会一直持续三日，至于三日之后……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总归巨树屹立不倒，千年万年过去，树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它千古万古不变。
他又转过来回答长夏的问题。
“谁知道，总归现在的仇已经打成死结，谁都解不了。”
“走啦，先吃饭去，我让老周留了菜。”
长夏无语：“还是要去图南阁啊。”
谢逢雪一本正经道：“有热闹怎么可以不看。”
虽说这热闹是他师弟师妹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长夏和谢逢雪刚一踏入图南阁，就被沈思言一个俯冲过来，给狠狠抱住大腿。
“恩人，你终于来了!”
长夏嫌恶地踢开他，沈思言还想再凑上来，对上谢逢雪不悦的目光，又悻悻缩回了手。
“怎么回事?”
他们刚进来，还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由此长夏发问道。
“就里面那顿饭……”沈思言悲愤，“是我吃的最憋屈的一顿。先是你师弟师妹，半个时辰憋不出一句屁来，好容易等开口了，裴剑首带着裴西来过来了，然后掌门收到消息也跟着过来。”
“反正乱七八糟一通，现在掌门骂裴剑首没管好徒弟，明月殿都跟别人私相授受，裴剑首说彼此彼此，你师弟师妹不知道怎么也互相吵起来，纷纷指责对方不愿让步……”
“连周老最后也挥着勺子加进来，说他好不容易做了一锅菜，结果没一个人懂欣赏……”
“还有还有……”
“停!”
长夏挥了挥手，止住了沈思言的喋喋不休。
里面那群人都是有身份有涵养的一群人，怎么就到这地步?
她怀疑的目光看向谢逢雪，左眼写着“左”，右眼写着“衾”。
也就他有那闲心，也有这本事搞这一出。
谢逢雪掩饰性咳了咳，他知道图南阁会有热闹看，但不知道会这么热闹。
“左衾说他最不耐烦那些人什么都不讲，憋在心里不说的样子。”
本来只是给江白鹭和霍汀兰准备小阵法，想让他们多少把话说明白。
谁知道裴渺一带着裴西来过来了，场面就此不可收拾。
“那咱们……”长夏把目光放在沈思言身上，又转回谢逢雪身上，“等一等再进去?”
她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受左衾阵法影响，像里面那群人一样做出什么事情来。
两人一个脸偏向左，一个脸偏向右，纷纷不自在道：“等一等，等一等。”
他们仨打发了图南阁中的其他弟子，齐齐坐在门口石阶上，听着里面的各种动静。
然后这一等就是一夜。
长夏：大师兄年纪轻轻的记性就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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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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