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不存在?
长夏若有所思 ,旋即反应过来,这个“不存在”可能和她理解的“不存在”有些歧义。她的目光看向冯一白,示意他继续。
冯一白笑了笑,指着天上说:“还是那句话,天道有恒,咱们头上这个大老爷,可是最为公正啦。有得有失,是恒常定数。”
“时空咒术?”长夏问。
“对喽,那是天道最开始给凡人的东西,也是最接近天道本身的东西。这在天梯断绝之前、六界互通有无,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人族没有天生的法术神通,没有强悍肉身,甚至没有漫长的寿命,就算修到顶点,寿数亦不过万载。但六界共识,天道爱人。”
“因为只人族有‘未来’。”
“魔族只有今生,不修来世;妖族生而无慧,开智需要机缘;生死为鬼,鬼入轮回,前尘尽灭;神通广大,却连一只小小的蝼蚁都无法触摸,而仙……”
冯一白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他忽然笑了笑,“姑娘,你知道什么是成仙吗?”
长夏道:“略有猜测。”
天上的仙人……太弱了。
像是几千几万年没有长进那种。
她接着道:“时间是最公平的东西,我猜,仙人永生,得到了时间,而代价也只会是时间。”
“姑娘果然如你师兄说的一般聪明。再没有比时间更珍贵的东西啦,但时间的珍贵之处不在于时间本身,而是时间所能带来的那些东西,然短寿之人的长生贪欲,让人看不清。”
冯一白的声音幽幽的,“凡人说跬步能至千里,小流能成江海,仙人的时间却不是这样。不管是多少岁月过去,他们都只能是成仙那一刻的样子。此后思想、天赋、才能,从前凡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便通通都不再与他们有关。”
长夏觉得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她沉着声音道:“就像是时间在他们身上定格?”
“更像是他们得到了时间,却也只得到了时间。”冯一白嘲讽一笑,“那之后的东西便再也与他们无关了。曾经惊艳绝伦的天才,甚至无法再理解练气期的凡人,灵光一现新创造出的法术。”
“活得跟个死人一样。”
长夏忽然觉得心脏骤然一缩,手指不由捏紧了面前的空酒杯。
这些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对面渡劫圆满的老前辈的,冯一白眉毛一挑,拱火似地问:“姑娘在想些什么?”
长夏没有回答他,冯一白也不恼。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少年爱恨,一生最心动。他低头笑了一声,自己也算是长进了,还能看别人好戏。
长夏在想谢逢雪。
她的师兄,聪明绝顶,天赋异禀,骄傲自负,世人汲汲营营追寻一生的东西,他都不屑一顾。
当他再也看不懂他房间里高悬的那幅星图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
冯一白继续道:“至于神……他们掌握的是天道法则权柄,作为代价,他们也会融入法则。仙界有山川河海,飞禽走兽,便是神术法则在维持。可以说,山川河海都是天神所化……南境那一块,就是没了天神之后的仙界。”
长夏这时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山川河海,天神所化?”
冯一白意味不明道:“是的,天神所化。”
“他们,有意识?”
“有,不过跟没有没差别,规则所限,无法触碰现世,仙界倒是有一些神道秘地,那里他们自由度要大一些。但除此之外,他们也在被法则同化,当完全融入法则那一刻……你还能指望一条规则能有自己的思想?”
长夏沉默,这样算来,世间有神,但好像和无神也没什么差别。
“现在你明白大老爷对人有多偏爱了吧。”
您这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感恩戴德的样子。
长夏淡淡道:“人族天生弱小,又寿数有限,天道忌满,人道忌全,何来偏爱。”
总不能看到别人有的,就忘了自己有的。
“小白眼儿狼。”
冯一白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怅然。
“最开始的时候,仙界和苍玄分开,其实是好心。”
最开始哪有那么多仇恨呢。仙人不是天生就有的。凡人洗凡,渡劫圆满和飞升成仙那时候就只是不同的两条路而已。
“六界之中,唯有人、妖两族,是需要自己一步步修炼上来的,古苍玄接纳不少残缺界域的洗凡飞升者,相较起来,还未成长起来的人族和妖族,就太过弱小了。”
有时候弱小也是一种罪。
“那时候他们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便是将苍玄当做一个……幼崽孵化地?”
冯一白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
“还没成长起来的人和妖,确实是需要保护的,很多已经成仙的仙人,亦是因此甘愿留在没有仙力的凡间界。而后……”
而后还能有什么呢?
不过“人心不古”,如此而已。
“人总是这样,得到了一样,便想另一样,总觉得没有的才是更好。成仙又不是升华了人格,初时还好,当几千几万年再无寸进的时候,命运才开始收取它的报酬。”
“若本身安于现状还好,但能成仙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谁会甘于命运?”
于是变故就此开始。
“他们最先在魔族身上试验。仙人沉静、有序、多智、善思,魔族混乱、疯狂、少智、善力。那时候的仙人认为,仙魔对立互补,魔族可以补全他们缺失的那一部分。尽管修罗天生天养,力量杀伐都是上乘,但是仙界人多。何况仙人几乎不死,只要不是当场毙命,再重的伤也能养好。因此局面几乎是一边倒”
有些事情开始了就很难收场。
魔族便是这么被嚯嚯掉的,以至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魔族灭绝,六道失衡,然后不得已拼凑出别惊春这么个怪物。
“那时候许多仙人都对你师父很好奇,偏偏他是维持六道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动不得。各方平衡之下,他被送到了人间界,交到的当时的人皇手上。”
那一任人皇便是左衾和姬昭的父亲。
全苍玄都知道左衾与别惊春生死之交,但他们好似是突然冒出来的挚友,被人熟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形影不离。
无人知晓,两个长不大的少年,他们的交情源自于曾经籍籍无名的真正的少年时代。
“仙界对你师父的觊觎从未消失过,那里也不全是会顾全大局的聪明人,不然也干不出将魔族嚯嚯完这等蠢事。因而总会有自以为是的东西从不带脑子,会干出一些猪狗不如的事。”
听到这里,长夏忽然抬起头,欲言又止看向冯一白——
这段话里面带的私人情绪似乎有点多。
她已经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左衾受牵连身死,姬昭被迫上位。
而面前这位,是明月公主姬昭,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的阙盈殿。
冯一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后来的事你应该差不多知道了,东境局势太过复杂,南境离神木天梯太近,西境那群没脑……不善谋划的剑修容易被忽悠,所以你师父和左衾被送到了北境,被那时候的晨星山主淳于白收入门下。”
长夏记忆力不差,她记得淳于白和上上任麓湖夫子江心月,便是姬昭那场惊世骇俗的婚礼的证婚人。
麓湖夫子一向有教无类,包容万物,她参加这场婚礼并不意外。倒是淳于白……
难怪诡谲难测的晨星山主也愿意来趟这趟浑水,原来都是徒弟债。
长夏倒是没见过这位师祖,她入门的时候他已经陨落许多年了。
故事讲完了,冯一白忽然从袖口拿出一个盒子,递到长夏面前。
长夏眉毛一挑。
这东西竟然是真的,不是幻术虚幻而成。
“你师兄跟我说,秋梧四十七年欠下的债,就应该秋梧四十七年来还。”
长夏沉默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木刻的桃花簪。
她小声说:“这次怎么不是你最喜欢的梨花了。”
那个谢逢雪送的机关匣忽然自己从储物囊里掉出来,落在地上,盒子打开。
小小的谢逢雪从匣子里出来,然后慢慢变大,他仿佛就坐在长夏面前,伸出手,又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长夏看着青衣广袖的仙人笑着说:“梨花太冷了。”
这次强行出来似乎耗尽了这个幻影所剩下的所有灵力,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那片青衣便消散不见。
长夏闭上眼,而后又睁开。
她沉静地拾起机关匣,放回储物袋。
临走的时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对冯一白道:“前辈,你认真看过这片山水吗?”
冯一白一愣:“山水?”
他以为谢逢雪能跨过时空,给他开辟出这么一片田地已经是极限了。
长夏垂下眼眸:“这个梦境是用姬盛和我的梦境为载体,穷尽两位顶尖幻术大师毕生所学,几乎复刻了整个苍玄。”
当然不像是她说的这么简单,譬如其中一个幻术大师相当于龙脉化身,而另一个不知道轮回了多少万年。
再譬如梦境的其中一个主人是苍玄最有争议也是最伟大的末代人皇,而另一个梦境主人,因为某个人的不甘心,竟然打破了既定的命运。
她向前迈出一步,把声音留在后面。
“有闲暇的话,您可以多看看。”
仙界:咸鱼的天堂,卷王的地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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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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