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安安分了,乖乖地跟上江攸归的步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趟莫名奇妙的夜游行动的主动权无知无觉已经握在了对方手里。他们的步子逐渐加快,最后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明月不知何时探头,月光如水,澄明似练,清风,晚星,他们奔跑在这片古老而辽远的黄沙旷野,奔跑在万里银河与星坠着的苍穹之下,夜色撩起他们的衣尾,就像飞沙撩过群山。
不远,荒僻的巷子尽头,一个拐角,豁然开朗——不落春的花很小,很素,很淡,但一簇一簇拥在枝头,又是别样一种清冷的春光潋滟,突然闯入视野中,像是一树怒放燃烧的冬雪。
“你不是你没有花吗?”谢瑾安好奇地望了又望,花树不高,但枝丫繁茂,花簇盛旺,树干刻着端秀清隽的“江”字,再往下的名字被杂乱无章刀痕划痕刻得乱七八糟,看不清了,像一道狰狞的疮疤。
“在下只是说自己不算逐尘的人,不守逐尘的礼,何时说过没有逐尘的花?”
江攸归喘了口气,他本就气色不好的脸在月光之下显得更白了,像鬼,像下一秒就会驾鹤西归。顺着谢瑾安的目光,江攸归视线也落在了树干难看又突兀的疤痕上,视线深沉,又带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怀念。
“啊,那是……在下的确不随逐尘的礼,这枝树是少时随着先生游历四方,客路逐尘,先生一时兴起为我种下的,说是讨个吉利的彩头,刻了字提了名,像模像样儿的。后来他后悔了,嫌晦气,又将名字划去了。”
“怎么又后悔了?”
“树矮枝繁,福薄苦重。”
江攸归走上前,抚摸着不落春细腻枝干上粗糙的刻痕,垂睫掩眸,静了很久才淡淡道。
“不是后悔,是先生怜我,栽花是怜,毁花亦是。只是古言不虚,无幸承怜,是攸归无福。”
“我倒是觉得挺好,树矮枝繁,摘花赏花都方便,也不矢为劳少功多了。”谢瑾安随口应道。
江攸归只是轻轻笑了笑,不作回应,转身冲着树下一块空地脚尖点了点。
“有劳殿下了。”
谢瑾安挑眉,倒没什么异议,非常干脆利落地抽出他腰间那柄一看就价值连城的长剑,毫无怜惜之意地插入地里开始挖土,很方便,用脚踩着剑柄一压一翘,土层一下就被翻了。
就是这压翘的弧度叫人胆颤心惊,恍惚下一秒便会剑折气节。
看得江攸归嘴角抽了抽,怎么形容呢?很接地气,很省力,很豪迈,还很荒诞,但凡是个用剑的看见此幕都会发出尖锐爆鸣声的荒诞。
地里埋着一坛酒,看模样有些年岁了,打开却依旧酒香醇厚,混着不落春清雅的花香,借着月光,清冽的酒酿底可以清楚地看见莹白糯软的酿糟小丸子和沉淀的不落春花瓣。
谢瑾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字面意义的亮了,兴奋地抬头一双漂亮得要命的眼睛就这么亮晶晶地盯着江攸归,语气里高兴与得意简单要溢出来,“小白鸟,你是送我的吗?”
倒底还是孩子心性,江攸归无奈地摇摇头,眼看着谢瑾安爱不释手如获重宝一样左瞧瞧右摸摸自顾自乐了半天,看得江攸归有些好笑。
“您真是……所以,我们今晚到底是出来干什么的啊?”
谢瑾安愣住了,明显他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歪着脑袋皱着眉头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
“您不会压根没想过干些什么只是一时兴起就出来了吧?”
“也不算是。”谢瑾安歪着头想了一会,非常严谨地把头正过来后才直勾勾地盯着江攸归,又向他伸出了手。
“很快,我带你去。”
他可以不去吗?江攸归觉得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疲惫从骨子底里一点点渗出来,压都压不住。可惜他没来得及说出口,说出口只怕任性乖张的谢小殿下也不会在乎。
淅淅晓风,粹了芳泽,拂了衣袂,醉人心弦,他们在上升,向着一夜疏星炯,长河璨。
脚底下是逐尘春芜屋衔千家殿,是长夜未央,灯烛未熄,沉默在无边静谧的人间万象。
谢瑾安抬手虚虚地掩住了江攸归的眼睛,江攸归不知停在了何处,只是料峭春风毕竟高处不胜寒,也知定是一处俯瞰红尘的高楼。
“三,二……”耳边谢瑾安轻笑着倒数,没有喊一,数到二便猝不及防放开了手。
满夜月色乍然入眼。
碎开万道清辉。
从那浩瀚鎏星银汉影的星河之下投射出的万道月辉,一路拨撩浮光星川,透跃群山高原,跋山涉水向他归涌而来的一刹那,好像这疏夜倾悬,寒月银辉,星影流光,银河云影,都揉碎了溶进漫天清辉奔他而来。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醉卧寒魄一澄影,月高风定露华清,冷浸一天星。
江攸归呼吸近乎停滞,近乎错愕地呆视着天空,那是一种纯粹极致的美,来自亘古长青寰宇长存的自然母亲,牵动着灵魂深处最本质的颤栗共鸣。
赠卿椿枝一花酒,馈予玉蔼一杳月。
江攸归花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乍然错乱的呼吸,耗尽了平生克制才勉强平静,道。
“所以,殿下夜半三更携我上街,就是为了看月亮?”
“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
“好看不就行了?”谢小殿下慵懒躺于楼台青瓦之上,支着脑袋笑盈盈地望着他,江攸归也不知他身上倒底是什么叫谢瑾安看得一包子劲,甚至还心情甚好地补了句解释。
“本无此意。只是见你晚上同样失眠难寝,正巧又思及这逐尘的月夜应当很称你,一时兴起而已。”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攸归委婉道,“夜起不是失眠难寝,而是正欲入眠呢?”
谢瑾安闻言一愣,罕见地显出几分无措,呆呆地陷入了沉思。
所以安王殿下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
“对不起。”
“什么?”
谢瑾安认真地注视着江攸归的眼睛,坦率又诚恳,一字一句郑重道道,“对不起,今晚是我思虑不周,我向你道歉,劳你一晚上随我奔波了,我这就带你回去,下次不会了。”
啊……所以还有下次吗?
眼见谢小殿下向他伸出了手,准备再次将他打包带走,江攸归无奈失笑,终归还是体力不支地往谢瑾安身上一倒。
“罢了吧,现下便即好。今夜在下也所获甚多……”江攸归视线中的清月逐渐朦胧。
“……若有下次,在下说不定能为殿下和月献舞一曲。”
“你会跳舞?”谢瑾安兴致勃勃。
“不敢言会,只是浅知一二。”
“那……”
“不,今夜不行……”江攸归语未尽,却没了下文,谢瑾安等了一会方觉不对,低头凑近一看,江攸归面色苍白,呼息微弱,薄汗细渗,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谢瑾安:Σ(°Д°;
……
春芜有三门,风归正对逐尘,华光通锦弦,天晓通千家。华光城门下东南方离杏花酒栈不远处有家两层高的小木楼,是春芜唯一一位大夫衣扶笙开的唯一一家医馆。
医馆门前挂着一对木刻的对联。
上联:术绍岐黄妙手回春。
下联:爱治不治不治就滚。
门栏上方正中央有一精雕细刻的牌匾,红楠木庄重典雅,鎏金框低奢沉肃,笔走龙蛇大气磅礴洋洋洒洒几个大字:
第一神医,不医傻逼。
上联是衣扶笙思考了很久写下的,下联和横批也是衣扶笙思考了很久写下的。她很喜欢,医馆刚开门时因为这幅对联总有傻逼医闹,但在她第一十七次将前来挑恤找麻烦的傻逼向后一折手脚打结成一个人肉团子物理意义上让他们滚蛋后,前来找她治病的傻逼就少很多了。
一定是她精心挑选的对联的功劳吧。
衣扶笙平常的活计不多,大部分时候日常在医馆坐诊遛鸟赏花听曲,偶尔兼任一下杏花酒栈的说书先生,月初放榜时说一说天下风云事,月中月末就讲一讲居家医学常识。老实说衣扶笙说书说得不怎么样,她一浪迹天涯的江湖医生,充分体现了江湖游侠人狠话不多的优良传统,说书说得宛如坟头送葬,但即便如此,衣姑娘在杏花酒栈依旧备受欢迎。
原因也很简单,她好看啊。衣扶笙属于飒爽凌厉的冷美人,平日里一身轻盈素衣,及腰的长发既不束簪又不绾髻,就拿剑随手削一截衣服的布料随意地束起,怕散就打死结,拆时用剑割。她有着江湖浪客一惯的潇洒不羁,每次冷脸挥剑砍人的样子都能帅得一群少男少年嗷嗷直叫。
不过衣扶笙只是长相高冷,性子并不高冷,恰恰相反,还有些冷幽默的活泼。
比如现在。
衣扶笙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拓拔捌曾送过她一个神奇的小圆盘,能通过水滴计算时辰,所以她清楚地知道现在是差两刻正卯。
夜半三更来敲门,想必来人必然是鬼。
衣扶笙冷漠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即使鬼兄夜半扰民很没素质,她依旧善解人意地决定以一种平等且礼貌的方式面见鬼兄,让鬼兄感到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于是她随手披了件白大衣,将一头如瀑的及腰黑发拨弄至前边遮住脸,然后慢吞吞地举起双手,胳膊笔直与地面平齐,然后双脚齐跳一蹦一蹦地前去开门。
以鬼的形象见鬼,多么礼貌而体贴啊!
于是谢瑾安等了好一会儿,等出一位披头散发阴气森森分不清是女鬼还是僵尸的玩意儿开门扭曲阴暗地向他蹦来。
还没等他分清来人是女鬼还是僵尸,装神弄鬼的衣扶笙在看清来人怀里的白衣公子后反而先一步发出了恍若见鬼的惊诧声。
“小拾?!”
哈哈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封面做好了,自己画的还是指绘,我上一次正儿八经的美术学习还是在初一!觉得自己超牛逼!
顺便一提,前期小白鸟十句里九句是假话,所有直引象征性听听得了,别当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春芜烟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