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灿!”胖乎乎、长相和气的剧务小跑过来,有些喘气道:“下午临时加的那场雨中戏有难度,导演说下午两点钟让主演们去办公室围读剧本,你别忘了提醒林老师啊。”
“好嘞,”李灿手里拿着盒饭,机灵地应答道:“我们延姐一定准时到。”
有说有笑地应付完剧务,她端着林奈延和自己的午饭,回到女一号的专属房车上。
林奈延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一角,身上穿着戏服里的中衣,头上的发饰已经被化妆师提前卸下来了,固定造型的小鸭嘴夹,东一个西一个别在昂贵的假发上,看上去颇有童心——她这次进组拍摄的是一部古代大女主剧,资金充裕,班底过硬,据说业内都十分看好,更有三部爆剧在手的林奈延扛据,赞助商早已望风而动,纷纷主动找上门。
林奈延正漫无目的刷着手机,每个视频连开头的“黄金三秒”都没熬过就被草草划走,她恐怕连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灿发现林奈延的视线焦点根本就没聚焦在屏幕上,动作更显得心不在焉,与其说是在打发时间,不如说是某种不宁心绪的外露。
进组的这个月,林奈延就一直这样,拍戏时不显,只有在安静少人,譬如只有助理和经纪人在的时候,会盯着眼前的某一处虚空,蹙眉陷入长久的怔愣中。
李灿放下盒饭,揭开盖子,仔细摆好餐具,轻声喊道:“姐,吃饭了。”
“好。”林奈延放下手机说。
李灿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林奈延的手机——屏幕左上角有一簇不容忽视的裂纹。
林奈延不爱给手机套壳,有时行动之间也踢手绊脚的,摔手机是常有的事,但她有轻微的强迫症,换了往日,手机屏幕花成这样,是断断不会再用的了。
李灿跟着林奈延进组前就发现手机裂纹在,一个月过去了,林奈延还能忍着若无其事地用,这是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然而出于某种直觉,她也不敢开口问。
“姐,刚刚剧务说导演让主角们下午两点去参加围读,说是跟新排的雨中戏有关。”
李灿说完,眼睁睁见林奈延夹了根她平日一向敬而远之的胡萝卜丝,喂进嘴里安静地吃了。
“好。”林奈延咽下后说。
李灿:“……”
完了!她绝望地想,这到底得有多大的心事,才能面不改色吃掉最讨厌的蔬菜?同时她心里又好奇得要紧,作为演技与人气兼备的青衣花旦,事业成功到了林奈延这种地步,到底是怎么的烦心事,才能让她一月都眉头不展?
“姐……”纠结再三,李灿才吞吞吐吐道,“你最近好像不是很开心,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是助理,有必要为老板分忧解难,即便没解决问题的能力,做个安静的倾听者,好歹也尽了助理的本分。
林奈延咀嚼的动作一顿。
“很明显?”她疑惑地看着李灿问。
李灿使劲摇头:“只是我跟着你的时候要比别人多些嘛,所以更能感受到。”
林奈延戳着碗里的白米饭。
李灿两年前开始做林奈延的生活助理,说起来个中还有些值得一道的始末渊源。
两年前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天真不谙世事,怀揣一腔“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的美好愿景,离开千里之外的家乡,只身来到北京,希望在这里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刚走出象牙塔的人,内心与美好未来有关的粉红泡泡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戳破。她既没有足够优秀的学历和简历,也没有过硬的关系和背景,接连找工作碰壁,甚至被黑心中介骗走大半余额,连食宿都快成了问题。
来到北京的第23天,李灿还是没能找到一份理想的,能不开口向家里要钱的工作。
她拖着行李箱,绝望地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觉得自己要饿死街头。
频频有路人侧目,其中亦不乏为之恻隐的人,只是没人愿意驻足,自己当下的生活已自顾不暇,又哪来多余的精力去安慰当年的自己呢?
彼时林奈延又因为情绪问题暴饮暴食,让司机把自己放在路边消食。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慢悠悠混在晚饭后散步的人群中。有人把她当作孕妇,无一认出她来。
林奈延绕着公园中心的人工湖溜达了一圈又一圈,顺便冷眼旁观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良久。
驻足半晌,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主动地走上前去搭话。
李灿无所顾忌地对好心人大吐心中苦水,并不知道旁边这位包得严严实实全副武装的女人,就是她在许许多多广告大片上所看见的,令她仰望、令她倾羡的当红女星林奈延。
就连对方递来的纸巾都铺满高级香水的芳馨。
等她倾吐完,林奈延轻飘飘地扔下一枚激起水中大浪的石头:“要不你给我当助理吧。”
就这样没过多久,李灿就做了当红女明星的私人助理。
林奈延给她开的工资是行业平均水平,但给她的节假日福利和年终奖金待遇一点也不差,而且跟着林奈延,她的眼界和见识完全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就连吃住都是行业里最顶尖的那批。
李灿也不是个乱花钱的人,两年下来,她的银行户头里已经有了一笔对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不小的存款,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放在以前,现在的一切几乎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而且林奈延也好,虽说有时候脾气显得燥了点,却从来不把火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对她也是多有包容,连重话都没说活。相比其他动不动就被爆出把助理当丫鬟使的明星,李灿觉得林奈延已经是她打着八竿子都不一定找得到的好老板了。
为此,李灿不敢不尽心尽力,也因着与林奈延与众不同的初遇,除了对雇主应有的亲近外,又多几分亲近感激,对林奈延的情绪已经到了体察入微的地步。
李灿见她不开口,也不吃饭,懊恼自己捡了惹林奈延不高兴的话说,急忙道歉:“啊……对不起姐对不起……我不应该——”
林奈延却忽然打断了她,极其认真地问:“如果你和很久没见的朋友突然碰面了,但是忘了留联系方式,该怎么找到她?”
————
一个月零十天以前,林奈延在北京大悦城电影院的放映厅里,乍然与交遇重逢。
经年探听寻觅,不及一瞬间的心血来潮。命运何其无常,别离和相逢都毫无征兆,令她笑不出来。
当时的惊愕、压在心底十年的愤怒一股脑地喷出,林奈延口不择言地说了好些难听的话。交遇的长相几乎令她陌生,林奈延眼见对方的脸色在她痛苦、指责的目光里越变越白。
经久而漫长的十年,林奈延甚至觉得自己哪天出意外事故了,想到还没找到交遇,也一定会死不瞑目,而当鲜活的人就站在她面前时,林奈延却并不给交遇辩解的机会,在一通控诉之后,几乎是夺门而出。
数年牵肠挂肚,一朝相见,又只想匆匆逃离让她心跳失序的地方,连背影都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当时心神大恸,无法安全地把车开回去,慌不择路在路边随手打了辆出租车,回了自己黑暗空旷的公寓。
两天后,冷静下来的她才再次折返,将车取回来。
当然,那里早就没有交遇的身影。
梦幻,漂浮,并不真实。仿佛那天晚上的重逢,只是林奈延经年心魔长成的幻觉。
这算什么?事后林奈延无数次坐在横店剧组的房车里懊悔。
找了人十年,却在说了好一通不体面的话仓皇离去,那她找人这么多年有什么意义?是专程让别人听她的骂言吗?
这十年中没有一天,她没有不想质问交遇:
为什么当年不告而别?
为什么断绝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讯?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你奶奶?
那日匆匆一瞥,依稀能见交遇的穿着不俗。
许多次林奈延收工回到酒店,坐在沙发上望着远处的落日,心中又生出新的问题:
叔叔说你跟你妈妈那边的人回去了,这么多年过得好吗?
你是路过北京,还是在北京定居呢?
你干着什么样的工作?
你今年27了,结婚了吗?
夫妻……夫妻恩爱吗?
有孩子了?
家庭美满吗?
可是现在找不到人,问不出口。
林奈延胡乱设想了所有的可能性,心中一片苦涩发堵。
她见李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就道:“想说什么都可以,就当是朋友之间的闲聊。”
李灿哪敢真的闲聊,只得说:“……要不问问你们以前的共同好友之类的呢,说不定有人知道。”
林奈延摇头:“她们不知道。
交遇当年走的时候谁都没告诉,林奈延问了与交遇唯一相熟的朋友,没得到有用的答复。
“那问问对方的家里人——啊不,这个方法行不通。”
李灿自己先把这个建议给否定了,连朋友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联系上朋友的家庭,除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就另说。
林奈延没觉得奇怪,听完还是摇头:“她家里人也不知道。”
她心道,我就是她家里人。
李灿没辙了,最后说:“那就只有再去你们见面的地方试试运气了,说不定就碰到了呢。”
林奈延沉了沉肩膀,道:“也只有这样了。”
她又催促李灿:“你也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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