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深沉的蓝灰色如同巨大的幕布，慢慢吞噬天边的残红。
胡万灵还是盘腿坐在棺材里。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却始终没憋出个所以然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焦躁的沉寂。
“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了。”张百安起身，活动了下脖颈，对白疏然说：“回去吧。”
“那他呢？”白疏然指了指棺材里纹丝不动的胡万灵。
张百安瞥了一眼，语气平淡：“饿了自然就醒过来了。”
白疏然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先带小白回去？我等等他。”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总觉得或许下一刻胡万灵就能灵光乍现。
张百安没有反对，只是将目光投向安静的小白：“小白，你留下陪姐姐。”
“好。”小白轻声应道，挪动到白疏然身边站定。
张百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小庙的昏暗小径上。
坟地里只剩下白疏然、小白，以及“入定”了的胡万灵。
寂静如同实质般压下来，只有风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白疏然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和焦灼，试图转移注意力，便主动找身边的小白搭话。
“小白啊，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小白抬起头，大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茫然：“不知道。”
“那……你爷爷呢？”白疏然换了个方向，“就是……之前把你炼成灵童的那个人？张百安不是说，是你们的爷爷吗？”
小白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是哥哥的爷爷。”
“哥哥的爷爷？”白疏然愣了一下，“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小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吐出一句“是兄弟。”语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固执，却不再多做解释。
“那……招灵呢？我记得你在市郊坟地，就是把手放在墓碑上，然后就有……‘东西’出来了。这个过程，有什么关键吗？需要念什么咒语吗？或者……”白疏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也不是所有坟墓都有墓碑啊？那种无主孤坟怎么办？”
小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坟地里响起，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空灵与漠然：
“以魂为祭，以命为引。阴灵……会自己现身的。”
“以魂为祭？以命为引？”白疏然咀嚼着这八个字，只觉得有些渗人。
“所以，墓碑其实……并不是关键道具？”
小白点了点头：“不是。”
“那你当时为什么特意要把手放墓碑上啊？”白疏然困惑：既然不需要墓碑，直接招不就行了？
“哥哥教我的。”小白答道，“这样……引出来的阴灵……就不能直接……上我身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哦……”白疏然若有所思，“那你哥懂的还挺多的哈。”
想起张百安自嘲的“次品”身份，随口问了句：“可他不是说……自己是失败的灵童吗？”
“我……我不知道！”小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猛地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之后无论白疏然再问什么，小白都只是摇头，嘴里反复说着“不知道”，小小的身体紧绷着，显露出明显的抗拒。
白疏然本意是找人说说话，免得自己胡思乱想，见小白如此抗拒，也只好作罢。
她起身，在这块胡万灵口中阴灵充郁的“风水宝地”四处走动。然而，除了一望无际的荒凉坟包、歪斜的墓碑和半人高的枯草，她实在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
毕竟，她这辈子去过的墓地屈指可数——除了老家的祖坟，就只有学校组织去过的烈士陵园。老家的祖坟还分散在山上各处，高祖姥姥在山脚，太姥姥在半山腰，据说是六十年代土地划分的结果。
她走到一块保存相对完整的墓碑前，借着残存的天光，费力辨认墓碑上模糊的字迹……
就在这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带着强烈不满的嚎叫划破了坟地的死寂：
“啊——！太阳落山了！我要吃饭！饿死哥了！”胡万灵猛地睁开眼，像诈尸一样蹦了起来，捂着肚子，哪里还有半分“思考家”的模样。
白疏然被吓了一跳，快步走回去，带着一丝希冀：“有想到什么吗？”
胡万灵揉了揉肚子：“想什么啊？想小三三今天会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吗？饿死我了！快走快走！”
他利索地爬出棺材。
白疏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淹没她。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胡万灵走得飞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白疏然不甘心，紧走几步追上他：“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吗？关于青鸟血到底该怎么用？关于怎么隔空招灵？一点头绪都没有？”
“哎呀呀，小然然！”胡万灵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脸痛苦加委屈，“思考可是很耗费能量的！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都成浆糊了！有啥天大的事，等咱们吃饱喝足了再说，好不好？求你了！哥给你作揖了！”他真就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
看着他这副样子，白疏然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好。”
古庙小院，梨树下。
晚饭是凉拌茄子、豆角炒腊肉、还有西红柿鸡蛋盖浇面。
胡万灵再次展现了风卷残云的实力。好不容易等他放下碗筷，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白疏然立刻开口：“吃饱了？那现在说说吧。有想到什么吗？”
“这个啊——”胡万灵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坐直了身体，摆出讲正事的架势，“我仔细想过了，核心思路还是那个！需要设个阵！”
他用手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小然然，你在这儿，阵头，负责放血探路！”他又在圆圈中心点了点，“萝卜头，你在这儿，阵眼！”最后，他指向圆圈另一个方向，“小三三，你就在这儿，阵尾，殿后。至于我——就在阵外，坐镇指挥。”
他越说越兴奋：“一旦小然然你用青鸟血探到了你家先祖的灵，萝卜头就立刻把它引上身！把它困在阵里！咱们就大功告成啦！至于其他的细节嘛……”他大手一挥，“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白疏然皱眉：“可你之前不是说，你不会设这种阵吗？”
“对啊！我是不知道当年那个永昌人具体是怎么摆弄的！”胡万灵理直气壮地纠正，“但万变不离其宗！不管什么样的阵，变来变去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借势、定位、困灵！你说是吧，小三三？”
白疏然也看向张百安，眼神带着询问：“你怎么看？”
张百安眉头紧锁，显然有些顾虑：“还是之前的问题。青鸟血具体怎么用？需要多少量？还有……”
他看向小白，神情凝重，“用这种方式引来的阴灵，会在小白身上停留多久？后面能不能安全地把它送走……”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胡万灵打断他，指着白疏然，“关于小然然怎么放血啊，我也想好了！干脆利落点，直接放！不是有白师姐给我的青羽吗？”
他掏出那片青羽，“把血放这上面！这青羽本就是白家之物，说不定能当个‘引信’，招来的就是白师姐本人呢？至于需要多少血……”他挠了挠头，一脸无辜，“这谁能说得准？看情况呗！”
张百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白疏然却开口道：“好。可以。就按胡万灵说的。”她迎上张百安不赞同的目光，“至于血量，按成年人一次献血的量，400毫升左右，大概是多半瓶矿泉水的分量。在这个范围内，我能接受。”
“那阴灵呢？”张百安的声音沉了下去，朝胡万灵追问道，“这种方式招来的东西，万一失控，会不会反噬到小白身上？”
“这……这也说不准啊……”胡万灵被问得有些烦躁，“不过反正我们招的是小然然自家的祖灵，又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想来总不至于太难说话吧？应该不会故意害我们吧？再说了，”他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不管怎么样，总得先试试啊！不试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呢？光在这儿干想，小三三你还能想出花来？”
张百安沉默着，目光在胡万灵、白疏然和小白之间扫过，显然依旧无法认同这种冒险。
白疏然心中也充满了不安，但想到姥姥的话，想到那诡异的血液，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投票决定吧。”白疏然提议道，“少数服从多数。”
“好啊好啊！投票好！公平！”胡万灵立刻举手赞成。
张百安的眼神暗了暗，看着小白，缓缓摇头：“好。不同意以这种方式——即直接放血在青羽上，由小白强行引导白家先祖之灵上身——进行招灵的人，请举手。”
两只手举了起来。
张百安的手举得很稳。
小白的手也举了起来。小脸紧绷。
投票结果——2：2。
白疏然看着固执举着手的小白，心中微动，但很快压了下去，指着小白道：“小白是小孩，没有投票权。不算。”
小白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固执地举着小手，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只是盯着张百安看。
“哎呀！你这个小萝卜头！”胡万灵急了，凑到小白面前，指着张百安，“你举什么手啊！你还想不想救你哥哥啦？这次不招灵的话，以后小三三怎么办？啊？你想看着他死啊？”
小白浑身一震，小脸瞬间变得煞白。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他看着张百安苍白的脸，又看看胡万灵急切的表情，倔强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放下了那只举起的手。头深深地垂了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投票结果——1：3。
“那就这样决定了。”白疏然拍板，“今晚招灵。”
她看向胡万灵：“具体时间，你说。”
胡万灵立刻来了精神，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当然是午夜十二点！子时相交，阴阳混沌，那时天地间的阴气……”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无形的力量，“……那叫一个浓郁啊！地道啊！保管能把你们家老祖宗请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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