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中邪!”项弦忍不住道,“郭大人,我找过你,你让我自己拿主意,这两年里,你一共进过几次驱魔司?告诉你经过,你又打算怎么警醒陛下?你会代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声点小声点……”郭京慌忙示意,压低声音,将项弦此行问了个清楚,听完经过,不由得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项弦在囚牢角落盘膝而坐,摊手,示意就这样了。
“还见着了萧家的人?”郭京眼珠子转了几下,追问道。
项弦点点头,说:“他是谁?”
郭京捋了几下须,没有回答项弦,说道:“找着心灯了么?”
“毫无头绪,”项弦答道,“光靠我的智慧剑,独力难支。据萧琨自言,他是大辽驱魔司使,说不定知道心灯在何方。”
郭京“嗯”了声,说:“不碍事,既还有两年,咱们慢慢地想办法也就是了。”
外头都说本任大驱魔师郭京终日炼丹画符,不求脱胎成仙,只求人间富贵,但好歹也是驱魔司执掌,听闻项弦所言,倒是信的,没有再将他当作失心疯。
“太子殿下已去为你求情。”郭京这么一会儿就有了盘算,“过得几日,官家定会亲自再问你个明白,项弦,届时你就这么说……”
郭京凑到囚牢前去,招手示意项弦过来,项弦无奈只得凑过去。
郭京:“你就说是种师道种大人,看不惯童大人,教了你这番话……”
“国师!又在教手下陷害忠良了么?!”牢内其他的犯人可是都听着,这下纷纷起哄,引起大笑。
郭京恼火回头,项弦推开他,示意别说了,也觉十分丢人。
“先得将你弄出去。”郭京和蔼道,“来日方长,在牢里是不能对付天魔的,出去才能想办法,是也不是?”
“是是是。”项弦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已经懒得说了,这厮若非自己上司,项弦定让他饱尝一顿太祖长拳。
郭京面容凝重,再吩咐几句,大意是如今朝中诸派倾轧,局面混乱,绝不可意气用事,先独善其身,才有余地,且等自己运作一番云云。
说毕,郭京匆匆走了,临走前不忘嘲了一句另几名囚犯。
“王大人、张大人,”郭京阴阳怪气,颇有童贯之风,“就请在里头继续关着罢。”
郭京走后,诸多囚牢内又发出大骂,项弦听得心烦,诸多“国贼”“妖道”之称,仿佛在不停地扇项弦耳光。
“都别说了!”项弦一声怒吼,囚牢内总算安静下来了。
项弦倚在牢房墙前,月光照下,手指垂着,形成修长的影子。
有时他总觉得,世情不该是如此。
还记得当年随同师父沈括修行之时,沈括曾告诉他:人间有许多事,你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看,去了解。
那时的项弦意气风发,天下高手,舍我其谁?凡事喜欢一力降十会,他持有智慧剑,又是百年一遇的纯阳之体,一切妖邪,都在他的气势前无所遁形,智慧剑但凡祭出,方圆十里之内妖鬼精怪尽数落荒而逃。就连为祸一方的血蛟,亦不是他的对手。
但很快他也发现了——就像师父所言,力量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哪怕他有通天之能,也不能把赵佶像揍完颜宗翰一般揍一顿,期望他警醒,更不能以武力迫使他人屈服。
于是他开始学着用巧劲,遇敌首先不动武,尝试各种解决办法,权当完成自己未竟的修行,毕竟他不像许多驱魔师般,稳扎稳打,一步步走到如今。
沈括死后,项弦在翻找他的遗物之时,寻到了一封书信,内里指点了他的未来,项弦便带着它到开封,投奔郭京。
入得京城,项弦方知花花世界,迷障人目。
开封恢宏景象与中原大地在贫困中挣扎的百姓境遇,犹若云泥之差。一面是雕梁画栋、醉生梦死的繁华盛世;另一面则是饱受饥苦、在荒年中赁妻典女偿还债务的人间炼狱。
这让他时常觉得不真实——开封是神州大地所做的一场美梦,笼罩于黄河岸畔,而在美梦之外,才是真实的世界。
在开封当差的这段时日,更让他时时无所适从,郭京溜须拍马,只知讨皇帝的欢心;炼丹养生,透过金石局从各地搜刮宝物。收妖?哪儿有妖?三不五时指派项弦出个公差,也只是为皇帝寻宝。
项弦起初只想来汴京学点为人处世的本领,如今却越看越不是滋味,唯一交到的朋友,就只有九皇子赵构。
赵构虽性情软弱犹豫,心却是好的。
但这地方,项弦已经待不下去了,该做的他都做了,该说的他也说了。
唯一的希望是,今日所言,能让皇帝稍清醒点吧。
外头已月色初升,项弦将手按在牢房一侧的墙上,砖石缝内投出月光,纷纷瓦解,环绕他的身体飞开。
项弦就这么走出了囚牢,身后诸多砖石再次并拢,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回到禹王台下暗巷尽头的驱魔司,两头石狮子喊道:“项大人回……”
项弦凌空画出符文,石狮噤声。
他走进驱魔司内,见阿黄还缩着睡觉,便随手将它抓来,握着阿黄身躯,只露出头。
“快,起床,”项弦说,“出门玩去了。”
阿黄睡得正香,项弦稍一用力,“叽”地将它捏醒了。
阿黄:“干什么?!”
阿黄满腹怨气,正要发火,项弦却笑了起来,顺手将它放在自己头上。
佩剑被郭京带回后,放在了正厅内的置剑架上,项弦伸手取来,负于背上,回房取了随身之物,将印鉴解下,扔回抽屉中。
“出门?”阿黄清醒少许,抖擞羽毛。
项弦随意答道:“这次你和我一起走,有段时日不会再回京。老乌!”
阿黄:“他去给你买酒了。”
项弦随手写了张字条压在镇纸下,他倒是不担心乌英纵,毕竟这名管家身手极为了得,完颜宗翰若落在他的手里,多半一个照面就要被拧断脖子,乌英纵真要打架,五万禁军齐出也摸不到他一片衣角。
这倒是真的,因为乌英纵极少动手,打架的时候也常常不穿衣服。
项弦让他今夜就离开汴京,去往上京,到辽国驱魔司遗址,为他寻找心灯执掌的信息与下落。
项弦穿上斗篷,拉开兜帽,阿黄顺从地飞了进去,窝在里面舒服地待着。
他翻身上马,一路驰离京城,官道茫茫,通往远方,月色下却站着一个人,乃是赵构。
赵构说:“我就知道,唉!”
项弦笑道:“你的消息总是很灵通,我回来你也知道,离开你也知道,是不是在驱魔司门口埋伏了眼线?”
赵构没有回答,说:“还笑?我大哥正在为你求情。哥哥,当真要走吗?”
“替我谢谢他。”项弦答道。
两骑并行,赵构陪项弦走了一小段路。
“这是给你准备的一点盘缠,”赵构说,“和一袋烈酒。”
“正合我意。”项弦答道,“你去不去?”
赵构:“我虽不想待在汴京,却也不能走。”
项弦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后会有期,弟弟。”
说毕,项弦与赵构抱了下。
项弦知道赵构虽常年居于宫中,却无手足之情,今日自己所为,想必为他添了不少麻烦,却也据此得见,赵构乃是真性情。
赵构驻马,与项弦在月色下相视,彼此无言。
“驾!”最终项弦一催缰绳,转马上了西面大道,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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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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