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虽在回暖,可老太太身子骨弱,这一病还是病了许久,想到过了不久就是谷雨了,霍秋濯本是还该在此侍疾。
可算着这时日即将到约定之时,她便与老祖宗请示去玉华寺祈福。
老祖宗听了直夸她有孝心,却不知她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在里头。
她听了霍秋濯想要去玉华寺,便也想一道去。
墨莞自从成了许王妃,之后便须在常在墨府中准备,因为按大周的习俗,未过门的妻子得许给丈夫做一套衣物。
而墨莞已过及笄之年,再不到一年便到标梅之年,到底是与沈潋滟不同,沈潋滟小她两岁,自然是不着急的。
于是她才借着这次祈福的机会,与霍秋濯同去玉华寺,这不仅是为老太太祈福,也是为了给许王李忱求一个护身符。
而季清羡忧心别人照顾得不周到,便没有同去。想起老祖宗与二哥都喜欢吃霍秋濯做的那药膳,就把方子要来了,想着就算霍秋濯不在,她也可以常做。
因着清源山路远,霍秋濯与墨莞是提前一天启了程。
玉华寺是一佛寺,坐落于清源山之上,但这山与白云山不同。
白云山上是道观,而清源山上是佛寺,自佛家传入大周时便极被推崇,还得皇家扶持。
这寺庙占地不小,加之庙廓绿树环绕,花草簇拥,庙宇联立。
主殿在着台阶之上,中间两道高高的天阶,中间一块巨大的御路石上,镌刻着栩栩如生的佛教神兽妙音鸟,光看着就令人望而生畏。
霍秋濯这回也就只把古琴带了去,这次可是要在山上住三天,好说歹说带去解解闷。
等她们上了山,进了寺,让侍从与寺里人说好后,几个小和尚才领了她们去客房。佛门清静,屋舍均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头,屋舍内里布置也是极雅致。
过了一夜便是谷雨。
这一日,墨莞本是想约霍秋濯去喝茶,她是知这日是她生辰的。
只是因霍秋濯与人有约,便推说着身体不适了。墨莞也心疼她,便也没强求,只是说之后再去寻她。
霍秋濯昨日便让竹露去打听了下琅嬛阁的路,但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这下才知玉华寺中虽有这琅嬛阁,但这书阁却名气极小,外人基本不得而知,且也基本不让外人出入。
临近巳时,她因着只知个大致方位,见附近有个小和尚,便想请他引引路。
“可是霍施主?”小和尚见了她,兴冲冲道。
“江大人让我在这里等施主您。”
小和尚约莫九、十岁,说话却装作一副老成样儿,倒是看着可爱极了。
随着小和尚沿小径慢慢走着,绕过池塘,穿过竹林,才到了琅嬛阁前。
“琅嬛阁”。
书阁名取自琅嬛福地,是仙人之居,多书之府。
不过在霍秋濯看来,这阁名就和佛家寺庙的寓意有些不符了。
仙人之居,倒更宜出现在道教之所,更像是该出现在白云观。
但细细品味这牌匾,见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气势纵横,一派行云流水之态,倒是很值得品鉴。
都说字如其人,她猜想,题字之人必定是个壮志凌云之人。
只是细细看下去……这字迹若是仔细分辨还与那日江琮给的纸条有些许相似。但有这想法不过一瞬便消散了,堂堂卫国公世子,怎会落魄到给寺里的书阁题字。
“小和尚,这阁名是怎么来的?”她有些好奇地问。
小和尚似是想了想,“霍施主,这书阁原是名藏经阁的,但自从提了琅嬛阁的名,就再不许外人过来了。”
“哦?”
“十多年前,先帝曾设款专门修缮玉华寺,只是等当今陛下继位后才竣工。”
他回忆着,“听方丈说当今圣上也曾来此视察,似是觉藏经阁之名太过平常了。现下这书阁之名,就是当时江大人起的,这牌匾上的字也是江大人提后给木匠去刻的。”
“那这书阁是何时修缮的?”
霍秋濯随口问了一句。
“听方丈说是熙泽一年。”小和尚想了想。
十一年前啊。
霍秋濯忽的想起听过的他的传闻,大约那时候,他或许也是个惊才惊艳,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
那这张扬的笔法,说不准就诉说着他的从前。
小和尚给她解释完便告退了,说是江大人只让带到这儿。
推开门,踏入书阁,一室静寂,霍秋濯便闻到了阵阵书香,见四目皆是琳琅满目的书册,脸上不由地浮起淡淡的笑。
“好多的书。”她感叹道。
里面看着不像有人,不过想着还没到时辰,他大概也未到,于是她便在偌大的书阁中闲逛。
慢慢走过几座书柜,看这书阁中的藏书,大都是列传,名家名作之类,见有如此多的书,她便抽了几本翻翻。
她拿的第一本是是前朝孙圻所作的《论战》,这本书她有听过,孙圻乃是前朝大将军,百战不殆。这本书随意翻开几页后多有墨迹,均为凌云壮志之言。越往后走,再翻看几本,也均是如此。
而其中的笔迹也和牌匾类似。联想到“琅嬛阁”的字迹,更确定了霍秋濯的猜测,他当年必定是个博然群书,聪颖过人,不迂腐又有自己的建树,喜好兵法,有野心有抱负之人。
只是……
她在楼下看了好一番,书阁的第一层好似全是古今名篇,待逛到楼上才渐渐都是游记,不过外层都是些寻常的。
游记上几乎没什么评语,只是有些地方略有标记,而字迹也渐渐发生了些变化。
这里的书中几乎都是他的墨迹,想到小和尚在外面说的加之她打听到的,她猜——这书阁……该不会是御赐给他的吧。
这样想着,霍秋濯再绕过了几个书架。
这会儿,她看见了右边窗前摆有置着文房四宝的书桌与靠椅,一旁的字画缸里还放了不少理好的图册,而江琮——他倚靠着身后的木柜,似在闭目养神。身旁撂了一摞书,还有基本翻开的堆叠着。
他今日打扮极不同,她见他的那几次,他都是披发,这回是极简单地用深色纶巾束着发,身着藏蓝色深衣,甚至还抄了抹额。
明明也是寻常男子的打扮,放在他身上也是似城北徐公一般。
明明身前便有木椅,他却偏偏要倚在木柜上。她这么想着,脸上竟浮现出些笑意。
见他还闭着眼,她不想惊扰他,便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上前去。
等再靠近些,霍秋濯坐在了他身前的椅子上,看着他如玉般的面庞,手便鬼使神差地伸了上去。
忽的,江琮似察觉到了什么,恍然间睁开了眼,似是习惯性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腕,直到看见是她,才骤然收力。
“阿初?”
他收了力,而后把她拉到跟前。
“你……”她看清了他睁眼时凌厉的眼神,差点被吓到。
“阿初可是想问什么?”
江琮清澈的眼神看向她,唇边含笑。
“这书阁可是你的?”
霍秋濯对上他的眼。
“算是吧。”
江琮自嘲式地笑笑,“当年解了皇舅舅出的难题,他听闻我喜书,便把这座书阁赠予了我,还允我亲自命名题匾。”
从前自被赐了这书阁后,他便常年在此。而在病好转后,他也久居于此,只是……偶尔回顾从前的凌云壮志,总是有些感慨万千。
“那……你今日约我来是为何?”
霍秋濯仍然看着他,她其实不知他为何约她来极少人知到琅嬛阁,可她也是直觉他对她无伤害之意。
他不正面作答,反而向她问:“阿初,书阁可逛完了?”
“差不多了。”
霍秋濯见问不出这个,便说了其他,“我见了楼下那些书,书里都有你的墨迹,与现下不尽相同。”
“心变了,人自然也就变了。”
江琮笑笑,转而起身,从木柜的抽屉中取出一玉盒,递与她,而后莞尔道,“阿初,生辰吉乐。”
“你……怎知?”
“我自有自己的办法。”
她顿时百感交集,她以为,这世上记得她生辰的只剩儿时的手帕之交。
“祝阿初生时众人庆,日日盼此时。快意心中藏,乐于一世欢。”他看向她的眼睛。
原来,他约她来琅嬛阁,是为了给她庆祝生辰。
大约也是触动了心弦,她与江琮长谈许久,无论谈到什么,他都能说个几句,倒是给她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谈到最后,他与她便在这书阁中闲逛,谈书,或谈心。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光是站在那儿便是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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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
墨府这日与往常一般,除了钱府的人忽然来访,听闻霍娘子不在,便留下了贺礼转交。
马车上,钱清雪掀开帘子,看向墨府那边,静静看着魏王与墨煜走进墨府,她浅浅一笑便离开了。
陈芸娘那会儿正在墨芫那处,不一会就听墨芫的丫鬟急急忙忙过来诉说着钱府拜访一事。
“不过是个商户罢了。”
墨芫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可讲的。”
“娘子,这钱家又不是其他商户。”丫鬟听了这话另说一句,“行止钱庄的钱家啊!”
“那她来干什么。”墨芫疑惑道,“昌国公府跟他们家可没什么牵扯。况且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罢了。鬼知道她来这里图府上什么。”
“娘子……”
“钱府是来送礼给霍娘子的。”
丫鬟伺候久了也只墨芫的脾气,自然是说完就去做其他事儿了,留了两位小姐在这儿闲谈。
墨芫倒是对这消息没多大感触。但陈芸娘不同,她比墨芫涉世深,自然知道更多。
行止钱庄可不仅仅只是有钱而已。应该说,只要有钱,你能在那里知道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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